幕僚觉得这事儿根本没有谈的余地。一边坚持要改,一边坚决不能改。
祁国公耷拉着眼皮:“一会儿不就知道了。”
夜幕降临,整个祁国公府里明烛高照,富贵辉煌。
书房的门已经闭了很久,外头的小厮捶了捶腰,看了一眼宋大人那个沉默的亲随,继续垂首等着。
终于,门吱一声开了,小厮立即打起灯笼,候在一边等着送客。
就见那位青衣俊朗的大人含笑出来,冲他们家老大人行礼。
小厮不敢多看,打着灯笼引着来人往外头去了。
书房的门又闭上了。书房里,祁国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。突然,他苍硬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笑,滋味复杂。
“赵阁老到底眼毒,找到这么一个人唱这台大戏,老朽还就只能看着他在东南唱下去。”
一旁的幕僚也暗暗咬牙,他是没想到宋子礼并没有摆筹码谈判,而是直接往国公爷心口的疮上敲。
他就提到了一个佐藤十三郎。
杀害他们世子爷主谋的佐藤十三郎。就这一点,国公爷就不能坐视东南真的乱了。
国公爷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九爷。九爷之才是有目共睹的,不到四十岁做到两江总督兼巡盐御史,几年时间就让祁国公府的势力彻底渗透两江,把两江官场上下关系打理得铁桶一样。
偏偏死在倭寇手里!祁国公一党痛失一个杰出的接班人,祁国公丧子并痛失膀臂。他们本来高歌猛进的局面一下子被迫停了下来,如此才给了赵党可乘之机。
国公爷怎能不恼怒,不恨!
本来这抗倭不抗倭的,都是可以用来跟赵党谈判的筹码。世子爷这一死,两党倒是在抗倭上达成了共识.....
谁能想到宋晋还能在这件事上打牌!
对于赵党,是一定要抗倭的。
对于祁国公,杀子之仇必须得报。
宋晋就对如何报这个仇提出了让他们国公爷心动的想法,更是直接指出一个不好,罪魁祸首佐藤十三郎可就带着杀了大周封疆大吏的荣誉回去了,这个可能只是可能发生,都让他们国公爷无法忍受。
烛光下幕僚看向沉默的祁国公:宋晋这每一句话说的,不是敲在国公爷的痛处,就是落在国公爷的痒处!高,真是高啊。
幕僚一时间思绪万千,不由道:“要是九爷还在就好了。”如今的大少爷不是不好,只是相比九爷——,他就——,不能比!
至于跟宋晋,更不能比了。
东南土地清丈,至此已成定局。
“这接下来,不知他们打算丈哪里?”
祁国公淡淡哼了一声,“看这个样子,他们是打算从四周往中央推。”
幕僚皱着眉头,“东边,再往南?肯定不会是西南。”
西南蜀地,是祁国公家族盘踞的地方。蜀地三大家族,宋许祁,哪个都不是好惹的。尤其是其中为首的宋家,在南边世代盘踞。这些年祁国公府如日中天,蜀地大族排名也不过变成宋祁许。可见盘踞西南的宋家,是怎样的庞然大物。尤其是宋家如今的家主,宋简——
只是想到这个人,幕僚就不由打了个冷战。
蜀地远离中原,其中世家又与南方烟瘴蛮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蜀地自身,关系复杂,三家同气连枝,紧紧抱团。外地官员来了,不跟三大家打好关系官都坐不住,更不要说推行损害三大族利益的清丈了。
所以,绝不会是西南。
*
宋晋走出祁国公府,天已彻底黑了。
上了马车,宋晋靠着车背闭上了眼。面上是再无遮掩的疲惫之色,可事情还没有完。车子驶向了慕尚书府。
步入尚书府,别说同祁国公府比,就是同外头街市比,都一下子寥落下来。重重院落,但多数地方都是灰暗的。几处亮灯的地方,灯光也是灰暗寥落的,静悄悄听不到一点动静。
如果说祁国公府富贵堂皇恍若天宫,外头街市就是人间热闹,尚书府是什么呢?很难想象,这是这样爱热闹的郡主成长的地方。
一盏灯笼穿过重重灰暗和静寂,宋晋来到了书房。
慕元直穿的依然是洗得发白的素白色棉布袍,一支竹簪束发。书房里只一盏灯,把他的影子投在一侧素白墙壁上。
见到宋晋进来,他放下了笔,听宋晋把当前情形都说了。慕元直常年微蹙的眉头松了松,虽没有露出笑容,但已算表现出高兴。
“明日我会去见赵老大人。”说到这里他看着宋晋,“东南能如此顺利,实出乎意料,你当居首功。”
宋晋迎向慕元直视线,认真回道:“能如此顺利,多是因郡主从中斡旋。”
书房里一时间很安静,连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都是静止的。
慕元直再开口,道:“接下来你以为该动何地?”
宋晋再抬头的时候,慕元直已经转了身体,拿起灯烛,对着墙壁上挂出的舆图细细看。其上两湖地区以及东南都已被圈出,慕元直没有回头,对着舆图道:“从周边开始逐渐向中央进行的思路很好,接下来.....”
烛光照着舆图上大周一十三行省。
宋晋上前,并拢的食指和中指落在舆图上一处,“臣以为,这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