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有人间,会有这样的大雨倾盆。
鹿鸣失神的望着外头:“好大的雨,方才还好好的。”
“俗话说好,天有不测风云嘛。不过大雨来得急,去的也快,您二位在这避一避,喝口茶,没准过一会儿就晴了。”茶肆老板热情的斟上热茶,“入秋之后雨水凉的很,客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,免得着了凉。”
鹿鸣欣然笑了一下,方要转身,一个人影闯进眼中。
这样的大雨,就连鸟雀都躲雨去了,这道人影在雨幕中格外突兀。
是一个女子,身上背着一个孩子,两三岁的样子。
女子在大雨中合掌在眉心处,三步一跪,五步一叩,风雨亦不能阻挡她前行。
鹿鸣困惑:“她在做什么?”
茶肆老板探着脑袋看了一眼,叹气道:“祈福吧。”
“祈福?”鹿鸣从未听说有什么祈福需要背着孩子,顶着大雨。
茶肆老板道:“我们这有传说,只要能虔诚的叩头上山顶,就有可能感动神佛。她儿子半年前患了重病,那是她跟她相公的遗腹子,没了相公,再没了儿子,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呦。”
鹿鸣问道:“山上供奉的是哪位神佛。”
茶肆老板道:“是燃灯古佛,传闻燃灯古佛最慈悲,若是听见祷告,一定会降福的。”
鹿鸣眸色微变,可燃灯古佛早在数万年前就灭度了。
鹿鸣道:“若……燃灯古佛未曾听见呢?”
茶肆老板道:“古佛身旁还有供奉有神鹿之位,神鹿虽然司掌鹿族,可他是个心软的神,只要诚信求他,说不定也能答应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鹿鸣心里像是让尖刺狠狠刮了几下。
老板说的是哪个神鹿,是他吗?
鹿鸣从来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他的庙宇,又如何能听见祷告呢。
鹿鸣问道:“这地方常有人求问他们吗?”
茶肆老板道:“这传言流传了很多很多年了,每年都有人上山祈祷。”
“是吗?每年都有?”鹿鸣惊诧。
他在佛陀身边的数万年,没听见过几次祷告啊。
若他真听见这么多祷告声,又怎么会袖手不管。
茶肆老板摇头感叹:“都是走投无路罢了,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,谁知道天上的佛能不能听见,可能根本就听不见嘛!”
鹿鸣仔细看了眼女人背后的孩子,已经气若游丝,只剩半口气了。
若还有药石能医,她也不会这样来求神。
鹿鸣依稀记起,当年他跟在佛陀身后,佛陀问他:“九色鹿,你听见人间的疾苦声了吗。”
他竖起耳朵,听着人间的声音,似是非是的点头。
佛陀问:“你会救渡他们吗。”
他欣然点头,当然,人间的疾病对他来说易如反掌。
于是他降了一道神光下去,那些人高兴极了,对他又拜又叩。
他也很高兴,看着他们笑,接受他们的叩拜。
佛陀又问他一次:“你真的听见人间的疾苦了吗。”
他两眼明澈的点头,听见了,他不仅听见了,而且还帮了他们。
佛陀却摇了摇头:“你没有真的听见。”
他追在佛陀身后说,他听见了,他真的听见了,每一个字都很清楚。
从那之后,他记得佛陀的话,偶尔也会去听一听人间的疾苦,只要他听见了,就会满足他们一下,那些愿望对他来说,都只是些小小的事情。
帮完他们,他便心满意足的蹦蹦跳跳离开,继续回莲座下酣睡。
可他没想到,就因为他几次的“显灵”,人间就为他盖了庙宇,岁岁年年都有人来求他。
而他再也没听见过了。
鹿鸣想着那些年的自己,他在做什么呢?
他在佛陀的莲座下听着倒背如流的经文,翻着肚皮睡觉,在灵山扑蝴蝶,在温泉里跟鱼儿逗趣。
他把“人间疾苦”当做一件好玩的举手之劳,想起来的时候,就听一耳朵,舍给他们一些灵力,更多的时候想不起来,他便无忧无虑的玩耍。
佛陀说得对,他没真的听见人间疾苦,他生来就在九霄,从不知疾苦为何物。
鹿鸣咬紧牙,手指渐渐攥拢,又想起自己跪上灵山天梯,求西泽圣母救他族人的时候。
他但凡有一点点的办法,都不会忍着没愈合的剔骨疤,一步一叩的跪到西泽圣母面前,求神佛指点。
每一步的煎熬,每一步的无助,他都记忆犹新。
可他最终求到了圣母娘娘,这些凡人却抱着希望,扑了一场空。
他竟辜负了这么多的无助的哀求。
不言察觉鹿鸣有些不对劲,握了握他的肩膀:“你、怎么了?”
鹿鸣眼睛红红的,什么也没说便冲进了雨里,拉起了那个求神问佛的女子。
女子懵了一下,麻木的看向鹿鸣。
鹿鸣道:“不要做没用的事情折磨自己,山上没有佛了。”
女子的目光一下从麻木变成了无措:“你胡说什么,当心古佛和神鹿怪罪你!”
鹿鸣一字一字的告诉她:“山上没有佛了,他们都帮不了你,早点回家,将孩子安葬了。”
女子嗤嗤的笑了几声,悲痛和无措都化成了愤怒:“他们会救我的孩子,你再胡说,佛会降雷劈死你!滚开!”
鹿鸣试图拦住他,女子用力的推开他,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鹿鸣身上:“佛会听见我的祷告!他一定能听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