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鸣低下头,牙关紧咬,却还是抑制不住鼻腔的酸涩,泪水在眼睫汇聚成硕大的泪珠掉下来。
“你转世就能忘掉一切,我却不能。”鹿鸣看着他那张像极澜止,却又不是澜止的脸,“这些记忆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在我脑子里,我受够了。”
净观破笑:“我只是澜止的替代品。”
鹿鸣摇了摇头,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的告诉他:“替代品都不算。”
净观骤然握紧双拳,手臂的血管紧绷的凸起,他将鹿鸣用力按进怀里亲吻他的唇瓣,可他的吻总有些笨拙。
净观红着眼问他:“这也不算?”
鹿鸣语气很淡:“不算。”
净观不服气的继续吻他,想唤醒他们平日里的那些记忆。
鹿鸣微微睁开眼,没有回应他。
净观无趣的停下来,看到完全无动于衷的鹿鸣,才发现他跟鹿鸣根本没有回忆。
鹿鸣让他劈柴,买糕点,与他欢好,只是在重复跟澜止的记忆。
那些过去,都是鹿鸣与澜止的过去,与他毫无关系。
若没有澜止这张脸,他的吻,他的身体,根本就无法让鹿鸣动情。
净观没察觉自己的眼睛里掉了眼泪下来。
原来一切的欢愉,都只是因为鹿鸣把他想象成澜止。
净观自嘲的垂下眼睑,原来他什么都不算。
他低笑了两声,红着眼抬眸:“你毁我修行,引我破戒,如今想一死了之?”
净观字句道,“我凭何成全你?”
“鹿鸣,是你说的,谁也别放过谁,你想去跟你的澜止团聚,没那么容易。”
净观用掌中的咒符震断了鹿鸣手脚上的铁链。
鹿鸣皱起眉,惊诧的对上他的眼,声音冷肃:“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强劲的符咒?”
这样的符咒,莫说净观,就算是鹿鸣自己也捏不出来。
净观不答他,将人拖过来背到背上,抬脚迈进了痴妄海。
痴妄海看着水色如渊,但这一步,不过刚没过脚踝。
西泽圣母不曾骗他,痴妄海看似深不可测,其实最深处也不过刚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腹。
但双脚踏入滚水的滋味很不好受。
净观身子斜弯下去,闭上眼忍耐,等他觉得自己适应了一些,继续往远处走。
痴妄海的水越走越深,逐渐没过了净观的膝盖。
如若看一眼水下,便能看到水中的毒蚁虫蛆闻到了人肉的味道,爬在净观小腿上,疯狂啃食他的血肉。
痴妄海的水已经蚀尽了净观泡在水里的衣料,肌肤全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覆盖,一鼓一缩的蠕动,密集的渗人发寒。
净观脸上汗如雨下,咬牙背着鹿鸣四处找出口。
鹿鸣其实也一直以为痴妄海很深,却没想到才刚没过净观的膝盖。
原来人间嗔痴、妄欲贪念,看起来深如黑渊,不过浅薄如此罢了。
鹿鸣看不见水下情形,也不知道痴妄海的水除了触感滚烫异常,还有毒蚁虫蛆存在。
可他听得见净观忍痛的呼吸,甚至闻到了皮肉被沸水汤过的熟肉味。
好像还有很细微的虫子叫,不知哪来的。
净观脊背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,鹿鸣总觉得他会随时受不了,把自己直接扔进水里。
但他没有。
鹿鸣的鞋尖都不曾碰到痴妄海的水。
鹿鸣偏过头,看着净观的侧脸,他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,只是眼神一如他这个人一样,认死理又耿的很,非要在偌大的洞穴里找到出口。
净观背着他走出了很远,鹿鸣也不知道净观一个凡人,为什么能撑这么长的时间。
洞穴内安静的只有净观前行时,推开静水的声音。
净观沿着西泽圣母指点他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,看见洞穴内的钟乳石,忽问鹿鸣:“我听闻钟乳石可以入药,这里的钟乳石一定比寻常地方的药力强劲,你说,若取一些,可医相思痼疾么。”
“不能。”鹿鸣在他耳边轻道,“你忘了,相思无解。”
净观笑了一声,他记得,相思无解不可医,只是可笑,他跟大悲寺那些吵着要还俗的僧人一样,被这可恨的鹿妖所骗,爱上了一个得不到的人。
净观呼吸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,像是体力即将耗尽的沙哑。
“扔我下去吗?”鹿鸣道,“我可以跟你一起找路,我很能忍的。”
净观摇摇头,眼睛看向前方某个点,声音显见的虚弱:“那里,就能离开。”
鹿鸣眯了眯眼,前面还真的是岸边,像是痴妄海的尽头。
净观鼓足了劲儿,背着鹿鸣到岸上。
水面越来越浅,净观踏出痴妄海,心里一口气松懈下来,整个人脱力的趴在地上,鹿鸣也从他身上摔了下来。
鹿鸣奇怪道:“你怎么知道痴妄海的出口?”
净观五官扭曲的拧在一起,鹿鸣这才惊觉净观的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,离开水面后,蛆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,渗人又恶心。
鹿鸣抬掌一把火烧尽了那些小虫,露出净观只剩骨骼的双腿。
怎么会如此。
鹿鸣微微睁大眼,净观从膝盖以下的肢体,血肉都已经被吃干净,只剩了白色的骨头。
几只黑色的蛆虫从他的白骨里探头出来,已经钻透他的骨骼,去吸他的骨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