泊州虽在北方,较之京城往南不少,夏天热得更早,五月的一日起床后便有热风拂面。薛映在南疆时热惯了的,倒不觉得有什么,但见大家都已换上了轻薄夏衫,记挂着热起来孩子会觉得不舒服,便与钟贵等人商议。
“依奴婢看,泊州热得早,酷夏之时恐是比京城炎热许多,奴婢这几日瞧了,王府里有避暑的凉屋,可稍加布置,便可以搬过去住。”钟贵提议道。
薛映点头,见孩子今日睡得早,想着暑热袭来时往往毫无征兆,便决定趁此时去那几间凉屋瞧瞧,提前布置下。
凉屋建在花园中的河畔,一行人并不着急赶路,于是踱步过去。一路上,薛映可有可无地看着路边两侧,并无甚兴致。这座王府建成已有十年,温承只在三年前回来过一次,命人往这边陆续搬了些东西过来,多是年少时用过的一些东西,薛映大多看过,除此以外,再没有温承留在这里的痕迹。
从前在京城时,哪怕是万物萧索的深秋季节,只要同温承在一处,薛映觉得走在哪里都很有意思。可现在分别两地,他只觉一切索然无味。直到走到后花园的最东侧,薛映眼睛不经意往那处看了一眼,目光登时被吸引住了。这里竟是一大片山茶花,每一株花含着花骨朵儿,看上去花期将近。
薛映望见眼前的一幕,先是呆愣了许久,然后才看向钟贵。
钟贵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薛映的反应,适时道:“这原是王爷打算移入京城的,山茶花多是冬日开放的,唯独这个品种可在初夏开放,原是想着赶上您的生日送去的。”
山茶花并不耐热,幼年时家中的山茶树是父亲精心照料才活下来的,但只有天气带了点寒意的时候才会开放,因着天冷的日子很短,故而花期也只有两三天。薛映少时曾想悄悄种一株,可惜未能如愿。不过他为此打听过不少山茶花的种植事项,倒是知道有一种山茶花是夏天开放,今天竟是真的见到了。
薛映的生日便在初夏,这一个多月忙乱到他自己都忘记了。面前的山茶花并不是长在泥土里的,而是移栽入花盆里,确如钟贵所说,这是送给自己的生辰礼。从小到大,这还是他头一遭收到生辰礼,他望着这些即将绽放的花朵,心里先是被喜悦盈满,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山茶花株。过了一会儿,他的心绪平静下来,忽而想起一事,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。
他想起了温承的生日。他记起来温承的生日是九月初八,上一次生日那天,他们两个在京城重逢。
那是怎样的一天呢。在几乎昼夜不停地寻找之后,温承终于寻着了他,可薛映却因胁迫嘴硬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和旁人在一起的。
这快要一年的时间,他已经很了解温承,猜测出温承当时复杂的心境。
那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生辰。薛映的手搭在围栏上,不由自主地收紧了。
自那之后,薛映每日都会来花园看一次山茶花,花苞在一点点的蓬松,将要绽放。生日那天,薛映一大早来到花园中,晨光一缕缕打在山茶花上,花树枝头的花朵次第绽放。随着太阳的升起,面前的场景从昏暗到清晰,眼前的颜色愈发绚烂,薛映心下欢喜,赏玩到早膳之前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。
今日生辰原该设宴庆祝,薛映无意于此,早早做了决定去寺庙祈福。祈愿菩萨保佑大胤的军民,祈愿温承能早日回来。
薛映跪在佛前听着众僧念经,只在中午用斋饭的时候坐了一会儿,其余时间皆是在佛前跪着,中途随侍怕他太累想将他搀起来,都被他拒绝了。
近一个月来,温承几乎没什么消息传过来,也不闻前线的战报,这让薛映内心忧虑,只有在这方莲花座前虔诚祈祷,才觉得心里安宁一些。
临近傍晚,一行人才从佛寺里出来。寺庙建在城外,途径一片树林,城门大约在半个时辰后关闭,忙于进城或者出城的人在这条路上不时地经过。
许是一天太累了,薛映闭眼在马车中小憩,快要入睡之时,朦胧间听到了婴孩哭泣的声音,他猛得睁开眼睛,下意识寻着温启的位置,却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。薛映揉了揉额头,发现马车已经停下,于是问道:“怎么了?”车帘外的钟贵小声道:“王妃,路上有一个婴孩,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,无人看管。”
薛映心里奇怪,掀开帘子看着外面,周荃上来道:“在东边岔道的草丛上捡的,没看见附近有旁的人。眼下有些晚了,须得赶紧回城,可以先将孩子带回去找人寄养。属下已然命人守在这里,看是否有人前来认领。”
除了日常服侍的人,温承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统领周荃派来跟着薛映,也是考虑到他们相互熟悉些。自二人分别起,从一路的护卫到王府防卫和偶然的出门,皆是周荃随扈。
“孩子先带回王府吧。”薛映看了下天色,就算找人家寄养,这个时候已经不合适了。更何况王府那么多人,多照料个孩子也是件很轻省的事情。
回到王府后,薛映吩咐了几句后,先去看了温启,哄了他一会儿才去吃饭。吃过饭,他又去花园里看了一会儿夜里的花。较之白日,花瓣合拢了许多,不若白日那般绚烂。夏夜的萤火虫偶然出现,发出一点一点的光,倒是别有一番意思。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薛映想起旧事,他回忆了会儿那段在山中逃亡的时候,哪怕充斥着危险,两个人总是一处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