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蔓延开。
宋珩话锋一转,换了话题,将在病房门口看到的男人和李医生说了。
“啊,那是记者。来了好几次了,赶都赶不走,”李医生摆了摆手,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都是因为那家同性恋矫治中心的新闻闹得太大,在社会上反响很多,很多媒体就想来采访当事人要一手材料,但那里面的很多小孩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,不适合接受采访的。”
他想了想:“有个女记者一次装成护士大半夜偷偷进了辛宛病房,想偷拍几张照片,我们发现得及时,辛宛自那之后才有些怕人的。”
李医生又说:“宋先生,我们这边只是小医院,各种资源都有限。如果您不接走辛宛的话,那我们只能先把他转交给警察局了。”
外面嘈杂与脚步声还在继续,宋珩站起身来,握住了门把手,声音漠然:“那就交给警察吧。”
?
病房的门是紧闭着的,行踪诡秘的男人这次没有在门口徘徊,宋珩刚推开门,辛宛飞快抬起了眼睛,欲言又止地看着他,目光锁在了宋珩身上。
车钥匙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,拿起时碰撞出了叮啷的声响。
“你不是病人吧?”辛宛突然开口了。
宋珩停住了脚步,侧目看他:“那你觉得我是谁?”
“我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,”辛宛抬头看他,语气很坚定,“礼尚往来,你不应该介绍一下你是谁吗?”
宋珩似笑非笑,俯下了身体,看着辛宛清澈的眼睛,“那如果我不说呢?”
很不讲道理的回应,君子和市井俗人说不到一处,辛宛无措地蜷缩起手指,很可怜巴巴的模样,像后花园里那只小白狗。
宋珩有很多问题想问辛宛。譬如为什么会去矫治中心,譬如为什么自杀,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。但那些话刚到嘴边,就咽了下去。
“你安心治疗,好好休息吧。”宋珩不打算再逗他,随手揉了揉辛宛松软的头发,将车钥匙放在兜里,不再给辛宛留询问空间,大步走出了病房。
车子还是停在老地方,不过待了半天一夜,车玻璃上落了两三片油绿的叶子,还有黄色点点的花粉。该走了,但宋珩只是坐在车里,开着车窗,目光漫无目的地放在医院门口。
他的确是冷心肠的人,不喜欢对柔软温热的动物产生感情,也拒绝揭起过往的伤疤,将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杂质下,同时对其他事情也缺乏兴趣,像同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。
双脚真正接触到地面,确切感受到自己活着、有血有肉的时候,是高中和辛宛在一起的那段时光。
宋珩不再克制自己不去乱想,彻底放纵自己沉浸在过往里,忽然想起他们的确是许过关于一辈子的承诺的。
那是在他们谈恋爱的第二年,宋珩和他说,自己在国内读一年,回头可能要去国外读书,说:“你要是不想等我,可以不等。”
辛宛哭得很厉害,连着几天不理他,宋珩不懂怎么处理冷战,在失魂落魄与难过中反复游走。在这段关系看似破裂时,辛宛又出现在他面前,眼红红的,很愤怒的模样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和你谈恋爱,就是闹着玩的?想断开就断开,想扔就扔。”
宋珩不知所措,只是看着辛宛。
“宋珩,我不是和你闹着玩的,我是很认真想和你过一辈子的,”辛宛直勾勾地盯着他,“你要是去国外一年,那我就等着你一年,去两年我就等两年。”
他的语调软和下来,很委屈的腔调:“只是你别不要我啊。”
那天晚上,他们在宾馆那么狭窄的床上赤裸、喘息、流汗,继而做关于未来的幻想梦,一辈子都浓缩在夜晚里。
辛宛搂着他,咕哝着说:“你要是只小狗就好了,我就可以把你放在我家里,照顾你一辈子。”
“我要是小狗,就不记得你了。”
辛宛笑嘻嘻的,“不记得也养着,养久就熟了!”
宋珩很讨厌狗,但那一刻却觉得“狗”是很美妙的代名词。
车窗上又落了两片绿叶,宋珩迟迟没有扭动车钥匙。
他忽然想——如果辛宛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,他会将辛宛带走。
这个想法刚刚冒出,还来不及落地击出声响,宋珩就看到医院粗糙的水泥墙上出现了个身影,蓝白色的病号服,赤裸着的一双脚,莽撞而摇晃地出现了。
辛宛跨坐在近三米的墙上,看势要往下跳。
宋珩吓了一跳,本能地打开车门,冲了过去。
第5章
辛宛跳下来的时候很决绝,足够果断,宋珩眼睁睁地看他跳了下来,摔在了草地上。半长头发上沾了碎草叶,竟然仍是光着脚。
水泥墙外生着棵歪脖子树,树杈伸到墙上,跳下时划破了裤子,露出小片擦伤的膝盖,其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。
宋珩猜自己脸色不会好看,眉头都拧紧了,不由分说地将他抱起来,打算去医院看看受伤与否,辛宛顺从地把手搭在他脖颈后,小声央求:“别去医院,行吗?”
宋珩顿住脚步,垂眼看他。半晌转身去了车里,将他放在副驾驶座。
车窗上的绿叶子还停留在原位置,夏日热风还带着很淡的花粉香,宋珩身上出了汗,风吹到身上时发冷。
“李医生呢?”
“他去别的病房了,”辛宛声音很小,“没有一直看着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