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残存着一丝温情:“……或许,我就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。”
耶律珠音面孔上闪过的慌乱渐渐平复成惨淡的微笑,她的唇畔挂着一丝“原来如此”的笑容,静静开口:“那好,你既然做出了选择,我回去后便回复你父亲的手下们,半个月之后,五月初一,启程离京、北上燕云。”
那一瞬间,江殷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眷恋,但很快,他就将它压下了眼底,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耶律珠音亦点头:“过些时候你父亲的那些人会来这里接你。我的话也说完了,就先走了。”
江殷淡淡点头:“儿子知道。”
耶律珠音首肯,转过身去,朝着牢狱大门的方向离开。
外面守着的狱卒听见动静,便上前来恭敬地替她把门打开。
耶律珠音跨过牢狱的大门,人已经走出了牢房,可不知为何却停步又回过头来,目光复杂地沉沉看了一眼江殷。
江殷手里紧握着父亲的信,站在原地看到母亲回头,于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,要她安心。
耶律珠音只觉得喉头滚烫,在肺腑之间压抑了许久的话,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。
她望着自己的儿子,眼底浮现一层潋滟的温柔,声音却还是冷淡的:“远去燕云,你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江殷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是这句话,毫无防备之下,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上如同被烧红的铁烙过,沉甸甸地难受窝心。
母亲的这句话,他等待了太久。
现在忽然听到,一时竟不知用何言语来相对,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。
眼前好似有重重的水雾汽升起,一时母亲纤瘦柔弱的背影也被模糊在其中,他捏紧了手心里父亲的信笺,忍住,再忍住,终于将那股酸楚逼下了眼眶。
他对着她的背影笑如稚子,定定道:“母亲放心,儿子会的。”
耶律珠听到这席话,沉默地抬手将背后的帷帽重新带上,转身朝着天牢大门的方向走远。
那远去的脚步声哒哒回荡在空旷的牢狱之内,江殷将手里那张已捏皱的信珍宝般地捧在怀里,背靠着牢房的木栅栏,缓缓滑坐到了地上。
他捧着怀中的信,借着远处火把散播出的微弱光芒,将心上的字字句句读了一遍又一遍,毫不知倦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些原本已经隐忍下去的眼泪,终于又落了下来,大颗大颗如同雨点般,悉数砸在手中薄薄的信纸之上,将那墨笔写出的字迹化成模糊了一团黑雾。
不知过了多久,等眼中的泪都流尽了,江殷方才重新抬起头。
这一次,眼中的泪水浑然已经消失,泪水洗涤后,脸上唯余下坚毅沉静的神情。
他要去燕云,他要在那片战场上争夺出属于自己的功名。
他去得不体面,所以回来的时候,必要光彩。
这是他最后与江烨分庭抗礼的筹码,他怎能放弃?
他要赢了这场仗义,身骑高马,风风光光地回来见她!
*
连日的大雨并接天地,冲刷去满地的污垢,却冲不去人心中的忧虑。
陆玖坐在琳琅阁东阁内的明窗下,两面窗棂大开,和畅惠风裹挟着丝丝微凉的雨水从窗外扑在人面上,这才叫失神依旧的她回过神来。
她低下头,手里的针线才做了一半,这才发现针孔上的绣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。
她将那个做了一半的双面绣荷包放在身旁,转身从丝线框里翻找出一团规整好的新绣线。
她的手边,做好的精致荷包已完成了不知几许。
可她做了这么多荷包,却还是没等到一点可以救出江殷的消息,好似被放逐西北,已经成了他无可转变的定局。
已经是暮春,窗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,下得让她心神不安。
陆玖捋好丝线,正准备重新穿针引线,风莲却从外面走进来,毕恭毕敬地对着陆玖道:“姑娘,徐府的大小姐登门说要来拜访您,如今人在垂花门外了,可要请进来?”顿了顿,又迟疑道,“徐大小姐脸上满脸的泪痕,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,急吼吼地说着要见姑娘您。”
听见是徐月知登门拜访,陆玖便当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,又听见她哭了,心下越发有些紧张:“快去吩咐人请进来,再去烧壶好茶,备上徐姑娘喜欢的糕点进来。”
风莲满口答应着,连忙转身急匆匆地去按陆玖的吩咐办。陆玖将桌上的绣线布料等收拾干净,等待着徐月知,心焦不知她遇见了何事。
徐月知一向是个不轻易低头不轻易哭的刚强性格,除了对付何羡愚之外,做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的,若非是遇到极其伤心难受的事情,她是不会哭的。
陆玖正忧心,就见徐月知已经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满面泪痕地走了进来,一壁走,一壁还在不住地流眼泪,两只又大又漂亮的杏眼哭成了核桃。
“这是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陆玖急忙站起来去迎她。
人还没站稳,徐月知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地冲进了陆玖的怀中,一把抱住了她。
陆玖人是懵的,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得也反手搂住她,温柔地拍着她的背,静静地哄着。
徐月知紧紧搂着陆玖的脖子,将整张脸埋在陆玖的胸前,放声嚎啕大哭,几乎把陆玖的前襟哭得湿热一片。
陆玖边哄着她,边抬头看向外,但见陆镇也跟在身后,见到徐月知在哭,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外,不知道要如何安慰,只是见她难过,他亦难受得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