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慢悠悠地沿着河边一路前行,不疾不徐,不紧不慢,整个人从容自在,自从离开怀水乡以后,她便再也没体会到这么惬意自在的夜晚。
灯火灿烂,倒映出市井人家的烟火气。
街上忽然响起哄闹的声音,沿着整片河岸而立的街巷上仿佛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似得,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人群的中心站着个白衣少年,有些疲懒得耷着眼皮,身上被一圈金色的护体灵光罩着,但依然抵挡不住四面而来蜂拥的人群。
她们脸上带着盲目的狂热和迷恋,只为触碰一下他的衣角。
像是争抢猎物的兽类,咆哮着,扭曲着,甚至为了一片气味的停留而哄打起来。
少年像是看不见眼前乱成一片的景象似的,只是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,常用剑的那只手垂在身侧,轻轻摩挲了几下。
“早该听她的,不出门好了。”谢迟抬眼扫过疯狂的人群,有些烦躁地一手拍开伸手试图拽住他一角的手,一边无奈地想着。
“借过——”
人群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,谢迟微微仰头,只看见少女足尖轻踩越过人群,像只灵动的、展翅欲飞的的蝶不经意间落到他的身前,然后对着他伸出手。
“愣着干嘛?”
“走,我带你回家。”
脑海中轰然一声,像是两道声音在记忆里重叠。
在一百二十年前,他也曾听到过面前这个少女,对着他说了同样的一句话。
那时候,他还不是羽山的谢迟,他还是凡界的一个四处讨饭的小叫花子。
那个时候,他的名字,叫做泛雪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,只知道自己出生以后被一个渔夫捡到,据说是顺着河边一路漂流而来,脖子上只系了一块玉牌,上面刻着——泛雪。
于是,渔夫便将他收养下来,好日子没过多久,五岁的时候,渔夫便死在出海的一场风浪里。
他和大多数孩子不同,懵懵懂懂地长大,在还未懂事的年纪便要学会怎么去讨生活。
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渔夫那样的善心,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纳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。
村子里的人说,他是天生的克星,渔夫出事以后,更是不受待见,逢人便传他是天生克父克母的命。
渐渐地,就连乞讨,他也要从渔村里出去,去近一点的乡镇上讨些吃食。
他们说他晦气。
就连他站过的地方,甚至衣袖间不小心擦过他们的物品,都会随时挨一顿毒打。
他不觉得疼,甚至连渔夫死的时候,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,于是村里的人便更讨厌他,说他天生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。
他只是觉得厌烦,对这个世间都充满了厌烦。
什么都无趣极了。
就是很平常的一日,他看见了树上斜躺着的少女,一手拿着果子,一手轻轻点着几片叶子,便吓唬走了那些成日里来欺负他的孩子们。
他刻意将她带到平日里欺负过他的一个壮汉那里,这是他这两天暂时歇脚的地方,作为报酬,他会把每天讨来的食物和钱财给他。
他想跟着她。
于是假作可怜的样子,她果然上钩了。
从此以后,时光慢慢长长,他便跟着满婴一起度过了四时风雨,好像原来生活中黑白色的画面都变得色彩缤纷起来。
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,他和满婴在一次秘境中得了一瓶名为凝香露的东西。
那时候他们也住在凡界,满婴性子很跳脱,有时候就连他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么。
她都会怎么也看不出这凝香露究竟稀罕在何处,便将半瓶都倒在了他的身上,让他出街去走两圈体验一下。
时光斗转星移,画面不停变换,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。
他看着被殷禾攥住的手腕,她一边跑,一边回头冲着他笑,发丝被夜风吹散在空中。
月色伴着星辰熠熠,都吹落在她的眼里。
刹那间,风声、人群间喧闹的声音都消失不见。
只有他沉闷的、急促的心跳,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似的击打在他的耳畔。
他只能听到前世满婴的笑声,和此刻拉着他的手的少女声音重叠在一起。
她们在说着同一句话。
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第40章
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后, 感觉周围的风和空气都像是活了起来,微凉的空气直往胸腔里灌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应该是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, 感觉到身后的人一直没吭声, 一直任她拉着,好像随便去哪儿都行。
“哑巴了?”殷禾松开手, 转过身又说:“人围着你不知道跑吗?”
谢迟没吭声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 就仿佛她只是随便拉他出来吃了顿饭似的平静。
不知道抽什么风。
殷禾想了想,还是跟他说清楚比较好,免得他到时候不知道凝香露的作用到时候天天惹麻烦。
“那个凝香露……”她还没说完,就听到对面谢迟的声音打断了她。
“我知道。”
殷禾拧起了眉, 完全摸不透面前这个人的心思:“你知道你还用?你故意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