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将在外,军令有所不受,长安,难料阵前,战机,转瞬即逝,若有不决,多向钟繇、段煨、徐荣、贾诩请教。”
“意见不同,先弃段煨,次则徐荣,钟、贾二人……”
钟繇经营雒阳日久,熟知关东诸侯,贾诩则应变机巧非常人所及,论才华眼光,二人也难分高下,若此二人意见相左,必然是战局关键之机。
相较而来,钟繇性情旷达,却更善守,贾诩看似持重,偏能出奇计。
“……若建议不同……取贾文和之计。”他终于道。
关东局势变化,牵连南北诸侯,不止阵前,观以大局,还是贾文和稍胜一筹。
“唯。”荀襄倾听至此,见再无吩咐,当即点头道,“我记住了,定不负叔父之望。”
“去吧。”荀柔睁开眼,“此战,必使你天下扬名。”
“是!”荀襄露出一个紧张又激动的笑脸,在床前重重一拜,“叔父,我就去了。”
坚实有力的脚步渐渐远了,荀柔笑容缓缓淡去,“文若……”
“彧在。”淅索衣声靠近。
“粮库……总共还有多少存粮,可支持多久?”荀柔闭上眼问道。
“尚有二十万石。”荀彧唇角一抿,“若得汉中支持,当可支持到秋收。”
一石可供一人一月之食,以五万算,一月需五万石,再加运送路途损耗,至少翻倍,即十万。
“……只得二月之用啊。”
这还是不发官吏俸禄的前提下。
“不过还可从益州、陇右调些来,押运安排细致些,也可省出一些。”荀彧宽慰道。
“未必能足,也不可抽剥过分。”荀柔喘出一口气,“未想会……此战,原当我亲往阵前。”
兵者,死生之道,存亡之地。
且不论凤卿是女孩儿,初次为帅,所领就是一群百战沙场的傲将,面对的又是如此复杂局势。
稍有不甚,就易倾覆。
荀彧知他担忧,温声道,“关中既有山川之险,凤卿又有元常、贾公为谋,徐将军、段将军为翼,小心谨慎,定能固守,袁绍并无明主之资,仰仗姓氏而已,见朝廷匡复在即,一时铤而走险,群贼之心亦未必安,只要坚守数月,待其势渐竭,人心渐散,必能一战定之。”
“若败袁绍,复中原,天下则定十之七八。”
“矫饰之辞。”荀柔知道堂兄有意宽解,阖着眼轻轻一笑。
荀彧亦垂眸轻轻一笑。
“不过……也许我果然,小看了人。”荀柔赞叹,“阿妹……女中豪杰,我也不如。”
荀光竟杀吕布,实在出乎意料。
有此一事,荀氏与汉室朝廷之间,摇摇欲坠的平衡就此打破。
这也是他,以及荀氏先前一直未敢走出的一步。
走了这一步,荀氏真的就是名副其实的权臣,张告天下,再无退路。
然而,走得好。
是他优柔寡断了。
若让他翻覆回三月之前,与现在作选择,他宁可要现在。
固然也有艰难处,但与那番困难相比,倒是现在更好。
“令妹果敢之处,亦令彧惭愧。”荀彧亦道。
他固以为不至如此,但也佩服一女子能有此忠义孝悌,果决勇敢。
“凤卿,伯昭,亦未必不能胜我。”
荀襄是唯一挂帅之选,荀欷是唯一往徐州人选,他醒时已经如此,自忖也再无它法,唯有相信他们的能力。
“是。”荀彧点头。
“张公淇可有消息?”荀柔笑了一笑,又问。
“信使昨日来报,张公淇亲领五百骑兵,一万步卒,长则五日,短则三日,当至长安。”
“张君将至,即来告我另,征募……咳咳……征发丁壮之事,如何?”
荀柔说多了话,喉中发痒一径轻咳一阵,又不禁虚喘,只得指了指床边小炉上的铜壶。
荀彧起身去到了一盏温水回来,见堂弟着实虚弱,执盏凑近他唇边。
荀柔低头饮了两口,“多谢。”
“征发之事,已传令各郡,”荀彧将盏至于一旁,见他眉宇不时紧蹙,定十分不适,“含光,眼下诸事并不急切,你先好生修养,勿过劳神。”
“三辅各郡征发,先至长安,京兆本地之兵,月内集齐,”荀柔重新躺回榻上,“扶风、冯翊二郡,多推迟半月,亦当至京。”
“……期限是否略紧?”荀彧担忧道。
“那就各郡先征三千。”对于惯熟政务的堂兄的意见,荀柔当即听取。
“是。”人数如此,难度当然就降低了。
荀柔舒了一口气。
“可还有什么话吩咐?”荀彧轻声问。
“哦,辞表”
“尚未递出。”荀彧歉意道。
“那就罢了。”他家连朝廷兵力都掌控了,此时再说辞职,就有点太不要脸了。
“……是。”
荀彧低头应了一声,见他阖了眼再无话说,便道一声告辞,离去。
荀柔轻轻撩起床帷,才望一眼他的背影,就觉双目畏光昏花,不能视物,只得不甘的心底暗咒了一声,下帘闭上眼睛。
片刻,就有侍童端了药盏进来,服侍他服药,再将盏端出与人,又回屋内守着。
荀柔再次阖眼休息。
这数年,他竟自误了。
原以为自己已从思想、习惯、观念种种,已全然融入如今的世界,可实际上,他仍然运行的是后世的逻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