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,”荀采目光定定注视着脚下方砖,“此事已拜托给公达,公达知道明白轻重,定会尽快传信,你不熟悉道路,如今又天寒雪冻,会有危险,况且,也不会比公达更快…”
“阿姑?”
荀采神色一振,打起精神,“我来照顾大人,你先去休息一会儿,军营万万不能疏忽。”
“……可是…”荀襄含着眼泪,也有些担忧,“阿姑你几日不曾休息,还是先由我来”
“你叔父将兵马交于你,你必须替他守住,明白吗?”荀采严厉道,“族中并非没有能领兵的人选,但含光将长安兵马交于你,将平衡并州军与凉州军之责交于你,此事攸关天下大局,你应当清楚!”
荀襄眼泪被震了回去。
“你一脸惶惶然,留在家中也做不得什么,还不收起这小儿女之态!”荀采说完,便回身屋内。
荀襄在风中站立了良久,抬手抹干眼泪,“阿姑放心,我定不会辜负叔父信任。”
“去吧。”屋内传来低声回应。
“光熙二年,匈奴袭河东,烧燔县里,抢劫百姓,河东兵将为护家园,众将用命,兵卒奋死,冬十二月辛亥,追击至太原郡昭余泽,杀敌千七,俘虏万数,胡虏震慑,丢盔弃甲,仓皇而逃……
“为国捐躯者五百一十人,今皆记其名,昭告百姓,旌其勇义之名
寒风凛凛中,身着玄端的青年立于高台,神色肃穆而庄严,袍袖随风鼓舞。
巨大的青石碑被立在水泽之畔,由荀柔这个太尉亲手书写祭文,表彰其抵御外敌,保卫家国的功劳,并抄录下死去将士的名字,由数十工匠连日打磨雕刻出来。
祭奠仪式庄严而简单,所有校尉以上官吏全都参与,百姓则站在更远处围观。
“壮哉,诸君千古”
荀柔手中酒盏一扬,酒液化为碎珠,被朔风卷裹着,抛撒向结冰的水泽,碎成无数更细微的晶莹。
“壮哉”
众军校沉声应和。
有人想到自己,有人想到亲人,有人想到同袍,对于刀尖舔血的军人而言,马革裹尸的结局是荣耀,可那只是自以为是的荣耀。
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葬礼。
这才是足够配得上戎马一生的葬礼。
大丈夫当如是,为国捐躯义壮哉
激昂的情绪在许多人心中荡漾。
仪式结束,作为太尉的荀柔,在群吏簇拥中,登上马车离开。
越来越习惯这些手段了。
荀柔疲惫的闭起眼睛,仍然感觉到那些沉重的目光,落在自己身上,将冻僵的双手搁在温暖的铜炉,任同车随侍的族侄将重裘为他披在身上。
昭余泽一战,由于天气,以及并未投入大量兵力,实际上并未取得太大的胜利。
彼方仓皇北逃当然是真的,不过他们也只是追到逃跑中落在后面的一支部族,只俘获一些妇孺老者,几乎没有青壮。
或者,倒不如说,这些妇孺老者,根本因为难以跟上大部队,而被匈奴丢弃了。
胜仗自然也打过几次,但由于天气的缘故,并无大胜。
但一路追到这里,荀柔终于克制住,喊了停。
但别说众将,就是他自己,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。
胜似乎胜了,但回报不够,赢了也没觉得多爽。
但再往前追击,深入并州腹地,粮草运输线太长,且离河内太近袁绍巩固河内,此时未必愿意出兵,但如果靠得太近,对方也可能应激反应,那就不妙了。
再有一个,天气严寒,年关将近,兵卒的情绪也需要考虑。
于是最后,在这里举行了祭奠仪式。
一方面安抚人心,一方面也是宣示。
小胜也是胜,得让大家意识到,付出的努力和鲜血是有价值的,他们成功阻拦了胡族的侵略,并且进行了有效反击。
“叔祖,直接回营吧?”荀仹低声问道。
荀柔疲惫的闭着眼睛,“去杨公威营寨。”
他唇色惨淡,颧骨和眼角却戴红晕,正是风寒发热之症。
“请杨将军来主帐相见也可以啊。”荀仹轻声道。
“不必,”荀柔摇摇头,“杨将军新降,正是心中不宁的时候,还是在他寨中见面为好,况且,我也想去见一见白波军兵卒如何也不必大张旗鼓,护卫有典叔足够了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还有一事,”荀柔睁开眼,“你告诉敬止,再次宣令营中,从将校到兵卒,不得骚扰欺辱匈奴俘虏。”
荀仹神色一愣。
敬止就是他小伙伴荀缉,受命掌管军营刑令。
匈奴受俘虏人中有不少妇人,不少兵卒还有低级将校,借着泄愤之名行泄欲之事,荀缉固然依令刑罚,但备不住营中许多兵卒都不当回事,就算杖责,执杖的刑官也敷衍了事。
小伙伴荀缉没办法,又不能全部自己去干。
“既然三令五申都不行,从今日起,再有人不遵命令,到俘虏营去,让敬止以军法处置。”
荀柔声音不带丝毫火气,却听得荀仹一激灵,“是!”
“……叔祖,我们、我们都未曾去过…”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的自辩。
“知道你们守礼。”荀柔向他微微笑了一下。
荀仹不由得露出一点腼腆羞涩。。。。
“太尉亲至,某不胜荣幸,只有糙酒粗食,难奉尊前,还望太尉不要嫌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