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要快点,窦章也是。”木小七低头喃喃。
范书遇见木小七要走,忽然开口:“等一下吧。”
“怎么了?”木小七一点都没有要留下的意思,他来去匆匆,“书遇哥,你还有事吗?”
范书遇缓了好一会儿,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的感受,才说:
“你先别走。”
在木小七奇怪的目光里,范书遇走到抽屉旁,拉开,翻翻找找,从一摞厚纸张下面摸出来个药贴,一股很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袭来。
范书遇递给木小七,指了指他的伤:“这个你可以拿去试一试,我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,挺管用的。”
木小七下意识就伸手接了,愣愣的。
他站直了身子都没范书遇胸膛高,明明是小孩模样,但已经能做范书遇和窦章的老师了。
每天不是忙里忙外地照顾范书遇,就是给窦章陪练。
“给我的?”木小七确认似的问一遍。
“嗯。”范书遇好像是笑了一下,嘴角有柔和的弧度。
木小七猜,这药贴肯定是范书遇托木小六从山下带的。
他自己就很擅长医术,挨了窦章结实的一拳根本没放在心上,可这会儿有人给了他药,他却忽然觉得伤口有点痛了。
木小七表情很复杂,他低头的时候,圆鼻子一张一缩,酸酸涩涩。
“好吧。谢啦书遇哥。”木小七抬头时候也笑了,给他打了声招呼,收好药贴,离开了房间。
范书遇抱着书,又勤勤恳恳地啃了一个下午。
山顶的夜晚气温骤降,等范书遇发现天已经黄昏的时候,是他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牙齿都打寒噤。
带上窗,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屋内简陋的家具,把书叠好。
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。
范书遇一顿。
他侧头看去。
“书遇。”一道有点苍老的声音响起。
范书遇穿上羽绒服,去开了门。
“莫老?”范书遇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,有些意外。
“木小七走了?”莫老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,这会神情倒是有些放松,他问,“看了那么多字,眼睛难不难受?”
“还可以。”范书遇如实回答。
他察觉出来,莫老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。
莫岚坐在轮椅上,动了动,“来陪我下一盘棋吧。”
他自己转着轮椅,慢慢地往前走,范书遇应了一声,跟过去。
山林里有被打造好的石板凳和石桌,上面已经摆了一副五子棋。
莫岚很自然地执了黑子,范书遇就从小盒子里倒出白子。
但莫岚好像不是真的想跟范书遇下棋。
“书遇啊。”莫岚喊他名字,“这几天我都没来看你,倒是比较关注窦章,你心里怪不怪我?”
“不会。”范书遇怔了下,落子在右侧,“窦章比我更可塑。”
“你心里是这么想的?”莫岚问。
范书遇点头:“您和窦章父亲是故友。”
言外之意,对窦章多点关注也很正常。
可莫岚却道:“不止。我与你们,也算故友。”
什么?
范书遇执子的手一滞。
“您见过我?”
莫岚笑了:“仅仅只是见过,这缘分还太浅了。”
那看来,是还了解他们的过去?
范书遇面上不发一语,心里直打鼓。
面前的人太神秘。曾经身居高位,一呼百应,手底下全是庸城最精锐的部队,也接触过最高权力中心。可以说,莫老前半生的故事,精彩到他坐在这一天一夜,都未必能与莫岚聊完。
但莫岚明显没有要聊镇卫联盟的意思。
他只是沉默地下了几枚黑子,才终于又开口:
“今天的雪落了很多,全球变暖还在加剧。”
“我初次见到窦良辉的时候,他苟延残喘,差点没命。”
话题跳得有点快,但这下,范书遇听明白了。
莫岚大概是忽然有些怀念故人。
“我不是那种会告诉你,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人,书遇,我知道你见过的生离死别或许不比我见过的少。”莫岚粗糙干枯的手在棋盘上点了点,“你怎么看待已经死去的人?”
范书遇从容地捻起白子,摁在上方:
“莫老,您觉得当我们开始遗忘一个人的时候,最先遗忘的是什么?”
他的问话让他看上去更像长辈,莫岚反而成了孩子气的那个。
“长相,声音,面容?”莫岚感觉自己都快记不清窦良辉长什么样了,那张脸逐渐开始模糊。
他年迈,不胜当年,记忆力也在衰退。
“哎。”莫岚叹气,“这都是我在面临的。人不服老果然不行啊!”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。
范书遇看去,却说:“不是的。”
“我们最先遗忘的是缺点。”
莫岚表情一下变了。
“死人的含金量是很高的。”范书遇说,“当他消失以后,我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所有缺点,记忆力只剩下美好,时间越久,记忆力这个人越完美。”
“听你的意思,你对窦良辉的评价似乎不太高。”莫老扬眉。
范书遇笑:“我只是实话实说,解答了您的问题,没有掺杂个人情感。我和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莫老忽然摸起下巴,眯眼,“我记得,你目睹了良辉的死亡现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