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予怀煞有介事地又补了句:“不过,你思虑过重,难免神劳体乏,还是要注意些。”
他停了一息,试探地盯着卫听澜的眼睛:“若有难解的心事,可向身边亲友倾诉一二。”
卫听澜慢慢绷直了背,一瞬间竟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。
祝予怀见他如此紧张,又觉于心不忍,缓声道:“你要是不便说,我就不问了。”
“不是的。”卫听澜一下子慌了起来,生怕他再不理自己,“我并非有意瞒你,我只是、只是……”
他语无伦次地卡住了。
要怎么解释?
自己偷瞒着他与遮月楼往来,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小动作,桩桩件件说出来都是谋逆的重罪。
有关前世的一切都如鲠在喉,无数的话语在心中涌动,最后他只艰难地说出了一句: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爹和大哥了。”
这句是真话。
两世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打着架,不甘、仇恨与愧疚的心情一齐翻腾起来,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,自己攥着祝予怀衣袖的那只手抖得厉害。
祝予怀见他这副模样,心中微微一紧,立马就后悔了。
就不该越界试探,触了他的伤心事。
“抱歉,濯青。”祝予怀愧疚地坐近了一些,安慰道,“我并非想逼迫你坦言什么。你要是想家了,或是觉得孤单烦闷,可以……可以来我家里住几日。前些日子我托曲伯搜罗了几本北方食谱,让厨房学了些西北菜式,等你来时,我让他们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卫听澜深吸了几口气,拼命克制着将他整个人都按入怀中的冲动,勉强说笑道,“这里这么多人,你想看我当众抱着你哭吗?”
虽是玩笑的语气,可祝予怀看见他的眼眶真的红了。
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,卫听澜觉得自己丢人,正要移开视线时,祝予怀借着衣袖的遮掩,忽然扣住了他的手。
温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,卫听澜张了张嘴,定住了。
“这里不行。”祝予怀有些为难似的,声音越来越小,“等……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吧。”
远处屏风之下,颜庭誉慢条斯理地剥了颗葡萄,眼角余光却一直瞟着坐在廊下的两道身影,目光越来越深沉。
这两人到底在聊什么呢?
说起来,她今早第一眼看见祝予怀时,觉得那身红衣新鲜,就随口调笑了一句:“这红衣含蓄了些,要是再拿金线绣几朵花,九隅就像个稳重的新郎官了。”
本是耍耍嘴皮子,谁想祝予怀一下子红透了脸,卫听澜当时的神情也极不自然,还说什么“这衣料是我挑的,崇如兄莫要说笑了”。
啧啧,多么耐人寻味的一句“我挑的”。
颜庭誉摇了摇头,将葡萄丢进嘴里,叹息道:“不对劲,不对劲啊。”
季耀文还处在“脑疾”的震撼中没回过神来,一边给自己倒茶,一边魂不守舍道:“啥不对劲?”
“咱们的两位状元啊。”颜庭誉眯眼观察,“你回头看看,总感觉下一刻他们就要执手问心,指矢天日了。”
季耀文牙酸地“嘶”了声:“你这都什么用词?九隅那是在搭脉,给澜弟看病呢。”
颜庭誉皱眉:“看什么病?他一拳能送走十个你。”
季耀文沉痛道:“他有脑疾。”
“……”颜庭誉翻了个白眼,“要不你自己去看看脑疾?”
季耀文着急了:“是真的,澜弟亲口承认的!不信你去问。”
“亲口承认?”颜庭誉狐疑地看了卫听澜一眼,表情逐渐变得复杂。
一个心疾,一个脑疾。
……
就算想凑天成佳偶,也不用这么荒谬地硬凑吧?
一直到圣驾来时,祝予怀和卫听澜才难舍难分似的从廊下起身。
文武百官跟随其后,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进了麟德殿。在传令官一声声的“开宴”中,宴席正式开始。
学子们的位席不讲究座次,也没人拘束他们,廊中各处都闹哄哄的。连翡翠箭壶也被挪到了席间空地,重新定了赏罚规矩,投空一箭罚酒一杯,连中、全中者一次赏酒三杯。
祝予怀也看得兴致盎然,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玩两把,卫听澜忽然搁了一盘剥好的蟹肉在他眼前,还贴心地加了根干净的细勺。
祝予怀盯着盘里完好无缺的蟹肉怔了半晌,又看看卫听澜手边被敲得七零八碎的蟹壳。
“濯青。”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,“你们朔西也产蟹吗?”
卫听澜愣了一下,心道糟了。
按理来说,这该是他此生头一回见到蟹啊!
作为一个自小吃沙子长大的西北土著,他拆蟹的技巧未免过于娴熟。
在祝予怀费解的注视中,卫听澜汗流浃背,佯作惊讶地演绎道:“噢,原来这就是蟹?我看平章兄吃得香,照着剥的。”
幸好季耀文就坐在他对面,一开宴就光顾着胡吃海塞,案上的蟹壳鱼刺早堆成了小山。
祝予怀这才恍然,不禁露出怜爱的神情:“那怎么不留着自己尝?春蟹的肉太少,来,我这只也给你。”
“不用不用!”卫听澜忙乱地推拒着,“我肯定吃不惯……”
祝予怀已舀起最肥的一块螯肉,眼疾手快地送进他嘴里:“吃一口再说。”
卫听澜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,就听对面季耀文拍桌狂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