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听澜沉默了一会儿。
那马就是从家里马厩中随手牵的,他上哪儿打听人家祖上是谁?
“不清楚。”他如实道,“那马脾气挺倔,鬃毛是枣骝色的。”
季耀文激动地拍掌:“哟,那还真有可能嘿!”
这话匣子一开,就彻底刹不住了。
学子们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追着他问。
“卫郎君,听说你能徒手掰断瓦丹人的弯刀,可是自幼苦练铁砂掌的缘故?”
“听说卫老将军的胡子十分扎实,编起来能当护心甲,刀枪不入,火烧不断,是真的吗?”
“听说长史君的长槊比城墙还高,那他站在白头关上扎敌军,是不是就跟瓜田里插猹一样,一插一个准?”
卫听澜:“……”
谁!到底是谁在四处造谣!
在种种奇怪问题的围剿之下,十五岁上战场的卫小郎君,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无助和迷茫。
他求助地望向祝予怀。
就见那没良心的小病秧子低着脑袋,正吭哧吭哧地偷着乐呢。
一顿饭吃完,“祝郎君”和“卫郎君”就变成了亲亲热热的“九隅”和“澜弟”。
分别之前,季耀文还颇为亲近地揽着卫听澜的肩:“我就知道,澜弟乃性情中人!那日我见你只一个眼神,就把博雅斋那帮纨绔给吓得噤声了,便知你非同凡响。”
其他学子也跟着竖拇指:“不惧权贵,我辈楷模!”
少年人的友谊建立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。
当天晚上,卫听澜抱着被褥坐到祝予怀床上,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儿。
他皱着眉道:“为什么他们管你叫‘九隅’,管我就叫‘澜弟’?”
正靠着床头看书的祝予怀扑哧笑出了声。
“合着你魂不守舍几个时辰,就是在想这个?”
卫听澜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,抱着胳膊生闷气。
祝予怀侧过脸望着他笑:“你年岁最小,叫你声弟弟,不算占你便宜。”
卫听澜悻悻地铺开被子,躺下去哼了一声。
祝予怀还在乐,故意拿书脊去戳他:“澜弟,熄灯。”
卫听澜闭眼不动:“当哥哥的去熄。”
祝予怀笑得愈发止不住,撑起半边身子,越过他伸手去够案上的烛台。
装模作样地探了两下,卫听澜忽地伸手捉了他的手腕,睁开了眼:“还说没有占我便宜?”
祝予怀俯着身,散开的发从肩颈倾落下来,几乎挨着他的前襟。
这姿势过分亲昵了些,这模棱两可的话也暧昧了些。
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,祝予怀不知怎的,被他盯得有些脸热。
“我长你两岁。”祝予怀强作镇定地反问,“哪里占你便宜了?”
半掩在长发下的面颊却慢慢烫了起来。
卫听澜的视线落在那片似有若无的薄红上,忽而轻笑一声,松开了手。
祝予怀飞快地缩了回去,把自己往被子一裹。
卫听澜起身灭了灯。
黑暗中,祝予怀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,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。手腕上被卫听澜捏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余温,像缠着一条温暖的小蛇,让他莫名地又紧张又困惑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,屋里就这么静了下来。
祝予怀揣着这复杂的心情,想理出个头绪,然而这心思越理越乱、越理越困。到最后,他实在疲倦了,渐渐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。
卫听澜睁开眼睛,听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声,悄悄凑近了些,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他的耳朵。
干完坏事,他又迅速平躺回原处,屏着呼吸闭眼假寐,心砰砰跳个不停。
祝予怀微微皱眉,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了一声。
“……你才占便宜。”
*
文试五日,一晃而过。
最后一科明算考完后,快虚脱的学子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就听闻了一件大事。
擢兰试的武试,圣上与诸皇子将亲临视考。
明安帝这旨意来得突然,好在芝兰台的演武场本就有现成的看台,福公公亲自领着人来,没用多久,就将地方清理布置好了。
御驾亲临是大事,即便是那些不通武学、选择弃考的学子,也需得到场面圣。这消息很快在芝兰台里激起惊涛骇浪,人人奔走相告,那些擅武的学子尤其激动,都卯着劲摩拳擦掌,盼着能在圣上跟前露一露脸。
这一晚的斋舍格外热闹,天色都暗下去了,谦益斋的庭院中还能听见有人在练拳踢腿。卫听澜却兴致缺缺,只想早些梳洗完,再去蹭祝予怀的床。
文试一结束,谢幼旻就活了过来,用完膳也不回屋自闭了,精神抖擞地打包了一副六博棋,就往祝予怀房里钻。
祝予怀正在理书,听他道明来意,好笑道:“明日就是武试,你不好生养精蓄锐,怎么还玩起来了?”
“哎,少玩几把,不妨事。”谢幼旻兴冲冲地摆棋盘,“这是我从柳雍那儿拿来的新棋盘,他抠搜得很,过两日就得还回去了。阿怀你来,就当陪我过过手瘾。”
祝予怀没玩过六博棋,被他软磨硬泡了几回,到底也没按捺住好奇心,在棋盘跟前坐了下来。
于是等卫听澜把自己刷洗干净,换好衣裳过来,看到的就是这两人凑着脑袋、热火朝天地投箸走棋的场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