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少接连几回派人试探,卫听澜都没表现出半分怨恨的意思。甚至这次他遭了无妄之灾,还硬扛着伤痛主动向沈阔提供线索,可见得是个还算乖觉温驯的孩子。
让明安帝担忧的,是背后策划这场局的人。
先前图南山中的刺杀,刺客故意用了缁铁袖箭,还仿造了飞虎营的旧式军械,怎么看都像报复挑衅;而那名以卵击石的车夫,身份是湍城之乱中幸存的百姓。
此外,据卫听澜所说,前往卫府刺杀的那批刺客会说瓦丹话。
几条线索一合计,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萦绕不去,明安帝连着几日都没睡好觉。
定远伯……传言中战死湍城、被瓦丹人挫骨扬灰的定远伯,真的死了吗?
他心中涌起浓烈的不安来,攥紧手边的茶盏,刚递到嘴边,又忽然顿住:“今日的茶,是谁烹的?”
福公公察言观色,谨慎地报了个尚茶房宫人的名字。
明安帝眯起眼睛,看着茶汤的色泽:“又是跟着添玉学的?”
福公公惶惑地答道:“正是底下人跟江姑娘学的。”
听到“江”字,明安帝的额角狠狠跳了下,他用力掷下茶盏,道:“一个二个,离了旁人连烹茶都不会了是吗?!”
福公公出了一头冷汗,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,也顾不得那么多,先跪了下来磕头认错。
明安帝浑身颤抖,阴鸷地盯了他许久,捂着头跌坐回龙椅上。
“滚。”他按住抽痛的太阳穴,闭上眼睛,“都给朕滚!”
福公公不敢多留,忙连滚带爬地告着罪,同殿中的宫人们一起匆忙地退出去了。
众人的神情都带着惊惶,心底是同样强烈的惧意。
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,他们伺候的这位帝王,脾性越来越难以捉摸了。
*
卫听澜体质本就不差,又有太医的良方和宫中赐的好药,再加上祝予怀看顾得紧,他养了几日,风寒就已大好了。
徐伯见他病情初愈嘴馋,特地上街称了些肉回来,剁了细馅包饺子。
祝予怀来探望他时,卫听澜正披着衣裳坐在床边矮凳上,端着个盆似的大碗埋头狼吞虎咽。
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,祝予怀看见他脚上还套着圆头圆脑的虎头鞋,更觉可爱得紧。
“你慢些吃。”祝予怀忍不住道,“吃太快了胃要难受的。”
卫听澜吃得太投入,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,差点呛着。
他飞速咽下嘴里的饺子,稍稍克制了一下用餐仪态:“你怎么忽然来了?用过膳了?”
祝予怀点点头,笑道:“我来辞行。”
卫听澜顿了一下,暂且放下手中的碗:“什么时候要走?”
“就今日吧。”后头的易鸣插话,“毕竟马车都到门口了。”
卫听澜稍显诧异:“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?”
“我也是刚得知。”祝予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马车倒不是特意来接我的。是德音听闻高将军回京,没同我打招呼,自己就过来了。我想着来都来了,索性同她一道回去,也省得马夫来回辛劳。”
“噢。”卫听澜藏起失落,“也是该早些回去,免得你家人担心。”
“你近日也多留心身体。”祝予怀叮嘱道,“要是哪里不舒服,就去找师兄替你看看,别病好了就不放在心上。”
这长辈念叨小辈的口吻,卫听澜已经听习惯了,心态良好地连连点头答应。
几人说话间,方未艾领着眼眶泛红的德音过来了。
“公子。”德音看到祝予怀也没露出笑脸来,带着点哭腔道,“我听外面人都说,师父在图南山时摔下马车伤着眼睛了。他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吗?”
方未艾有些无奈地同屋里几人对视一眼。
高邈的眼睛是用药导致的暂时性失明,这药瞒过了太医,明安帝也当他是真的瞎了,这才准允他留在京中治眼疾。
这其中内情越少人知道越好,德音还是小孩子,不好同她说实话。
“咳,这……”祝予怀努力安慰道,“也不一定全然没希望了。说不定哪天遇到一个厉害的大夫,高将军就能看见了呢。”
德音瘪起嘴,更想哭了:“公子,你又抬袖子挡脸。你骗小孩!”
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。
祝予怀:“……”
她真的,一点面子都不给。
祝予怀不得不放下了掩唇的袖子,脸上有点烫。
卫听澜端着碗,不以为然地插话:“这有什么好伤心的?高邈自己都没哭呢。你就没想过,他为什么半点都不难过?”
德音哽了一下,看向他:“为什么?”
“你没看过话本吗?”卫听澜竖起筷子,煞有其事地点了点眼睛,“真正厉害的大侠,蒙着眼也能听声辨位。眼睛看不见算得了什么?对高邈来说,他就算耳朵也聋了,都能靠嗅觉辩位。”
德音呆住了:“真的吗?师父这么厉害?”
祝予怀深深地看了卫听澜一眼:你这瞎话说的,她可是真的会信的。
卫听澜佯装没看见,接着怂恿道:“真不真的,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。你不是想拜师学武吗?现在高邈不回朔西了,多好的机会。”
德音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。
卫听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。
德音要是能常来追着高邈死缠烂打,那祝予怀没准也会放心不下跟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