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音:“公子,他们好吵。”
祝予怀无奈地笑了一下,眼睛仍一错不错地望着胶着缠斗的两人。
院中积了层薄雪,在打斗间扬起凛冽的雪雾来。卫听澜使的是那所谓以柔克刚的剑法,出招时显而易见地收了几分力。而易鸣攻势刚猛,一杆细竹舞得锐意生风,被卫听澜几个错身躲了过去。
一攻一守,一进一退,乍看之下,倒是易鸣占了上风。
十招之后,眼见着卫听澜左下腹露了个破绽,易鸣心中一喜,瞅准机会刺去,却听祝予怀忽然开口:“阿鸣,莫要轻敌。”
他心头一凛,一个掠身堪堪避开了斜刺里袭来的一剑。
卫听澜“啧”了一声,笑说:“九隅兄未免也太护短了。”
语气仍是漫不经心,他手上动作却逐渐凌厉,步法也愈发叫人看不懂了。
易鸣退了一步,卫听澜那身略显宽松的鷃蓝在他身侧一晃而过,他下意识抬起手中竹子格挡,却不想卫听澜并未攻击他的要害,反而闹着玩似的拿竹子往他腋下一戳。
易鸣的脸登时黑了。
偏偏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他还躲不掉,被逗弄似的耍了几个回合后,易鸣想明白了——这人压根没想速战速决,就是在溜他,故意引他出丑!
不讲武德!下三滥的臭流氓!
祝予怀站在廊下,隐约看出些门道来。
卫听澜此前出招都很保守,甚至说得上慢条斯理,叫人一眼便能看得清楚。现在想来,并非是力不能敌,而是有意在展示那套剑法的基础招式而已。
十招之后转为攻势,则是将这些招式兼收并蓄,杂糅起来以一化十,还游刃有余地加了些堪称顽劣的小动作。
一言以蔽之,就是在炫技。
两人在院中鸡飞狗跳,从正经交手变成了卫听澜猫捉老鼠似的撵着易鸣玩儿。
祝予怀望着卫听澜唇边明晃晃的笑意,无可奈何道:“濯青。”
卫听澜闻弦声而知雅意,扬手一撩,轻而易举地击落了易鸣手中的竹子,利落地结束了战局。
被追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易鸣面色难看地甩了下手,站起了身来。
即便不愿承认,他也自知与卫听澜身手悬殊,已经没有较量的必要。
易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道:“你有两下子。”
卫听澜抱剑似的抱着那竹子,吊儿郎当地一笑:“承让。”
祝予怀看着两人袍摆上沾的雪沫,招手道:“都先进来烤火,别叫雪水弄湿了衣裳。”
卫听澜应了声,几步跃上了阶去,笑说:“九隅兄觉得这剑法如何?”
祝予怀只瞧见他的发带和高束的马尾翩然一晃,转眼就在自己跟前站定了。许是刚打了一架身心舒畅,又或许是那鷃蓝的衣袍实在衬人,这样随性的动作在他身上显得神采飞扬,看得祝予怀不由得一怔。
这样的年纪,最是争强好胜,也最是意气风发,就像一团热忱的不知疲倦的火,耀眼又炙热。
祝予怀的眼神柔和下来:“昔日庖丁解牛,能以神遇而不以目视。我见濯青身与竹化,亦能合于桑林之舞,着实难得。”
德音苦着脸道:“公子又在说些什么啊……”
易鸣也走上阶来,没忍住插了一嘴:“就是说他很厉害,剑舞得跟厨子宰牛差不多。”
祝予怀:“……”
这么说倒也没错,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。
卫听澜本来被夸得不自在,被易鸣这么一打岔,倒是镇定了下来。
他拨弄着手中竹子的断茬,不紧不慢地回敬道:“不敢当。真论起来,也是那头被宰的牛配合得好。”
感觉有被冒犯到的易鸣瞬间支棱起来:“你说谁是牛!”
卫听澜无辜道:“我也不知。谁急得跳脚,谁就是吧。”
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又冒起了火星子,祝予怀当机立断,抓起两人的手不容置疑地按在一起:“握手言和!好了,现在进屋。”
还没开始对掐就被强行握手的卫听澜和易鸣:“……”
两人一脸晦气地拿衣角死命揩着手,跟在祝予怀身后往屋内去。
卫听澜没忘了正事,边走边道:“这剑法简单省力,若能融会贯通,四两拨千斤也未尝不可。九隅兄既觉得不错,不如我教你啊?”
易鸣这回倒没有反驳。祝予怀身体孱弱,除却那心疾的原因,也是因为从前久卧病榻甚少活动。越是不动便越是乏力虚弱,如此恶性循环,才到了如今走几步路都觉得累的地步。
等天暖些,慢慢探索些可用的法子强身健体,对改善他这体质也有助益。
卫听澜见祝予怀犹豫着没答,又添了把火:“就当是答谢九隅兄给我讲文试的恩情了。一而再再而三地欠你的人情,我这良心总莫名作痛,痛得我夜不能寐。好不容易琢磨出这么个剑法,九隅兄就赏个脸呗?”
祝予怀拂衣落座,被他这煞有介事的胡话逗得好笑:“哪儿就这般夸张了?”
“我说真的。”卫听澜抬指点了点心口,“寤寐思服,辗转反侧。”
易鸣没好气地呛他:“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?我都知道寤寐思服不是这么用的。”
卫听澜“啧”了一声:“意会就行。九隅兄意下如何?”
祝予怀本就有所意动,见卫听澜眼中带笑,期待地泛着光,便不自觉地弯起了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