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,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
第64章
    祝予怀按了按酸胀的眼睛,终于放下了手里怎么也看不进的书。
    面前摆着两坛从雁安带来的“三春雪”,一盘五辛盘,一小碟花椒,还有一屉红豆糕。他的目光在案几上清点了几轮,确认没漏掉什么,便漫无目的地望向了屋外。
    视线停在半道,先数了数廊下那排圆滚滚的雪团。数了两遍,都是十五只。
    祝予怀觉得有些好笑,转回头来,百无聊赖地拿起根筷子,点起了碟子里的花椒。
    点着点着,又迟疑地停了下来。
    祝予怀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筷子,把它搁远了一点。
    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等人深夜赴约。
    从前在书里读到那句“闲敲棋子落灯花”,只觉得颇有意趣,原来竟是这样复杂的感受。不算难熬,却有些无所适从的惆怅,心里总觉得那人一定会来,怅惘中便夹杂了几分悬而未决的期待……怪异得很。
    他按捺着自己数红豆糕的念头又坐了一会儿,心里凭空升起几分担忧。
    府中众人都在大院里饮酒守岁,门房可还有人看着?
    濯青若是来了,该不会没人给他开门吧?
    祝予怀的眉头越蹙越紧,耐着性子又数了一遍廊下的小雪团,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。
    屋里炭火烧得足,倒是不觉得冷,可一走到屋外,雪夜的寒气就拼命往骨髓里渗。祝予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,四下寻着火折和灯笼,忽然听见院墙处响起一阵窸窣的动静。
    他抬眼望去,借着院外街巷的熹微灯火,依稀能看清来人刚搭上院墙的半条胳膊。那人半个身子还攀在墙外,似乎正在努力摸索可以借力的点。
    这场景实在过于熟悉,祝予怀在廊下止步,试探地开口:“幼旻?”
    话音刚落那人便翻上了墙头,还没站稳当,不知怎的踩空了一步,竟一头栽了下来。
    跟着他一道掉下来的,还有前些日子刚补上去的砖。
    祝予怀:“……”
    如果是谢幼旻,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鬼哭狼嚎了。
    这个贼是不是有些笨?
    祝予怀凝思须臾,除夕夜家家守岁彻夜不眠,谁会铤而走险选在这个时候入室行窃?
    除非是贫病交迫,实在走投无路了。
    他回头张望一眼,就近取下了个烛台,抬手护着忽闪的烛火往院墙边走去。
    那人趴在雪里半晌没个动静,祝予怀谨慎地停在离他两丈之外,问道:“阁下深夜造访,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?”
    那人动弹了几下,费力地支起身来呆坐了一会儿,像是摔懵了。
    祝予怀看着那过分熟悉的侧颜,逐渐愣住了。
    “濯青?”
    *
    祝府院墙外,弃了马车匆忙奔到墙下的于思训和侯跃刹住了步,一言难尽地对视了一眼。
    没拦住。
    “这可咋办?”侯跃搭着手仰头张望,“训哥,这墙我瞧着挺高啊。小郎君他没事儿吧?”
    于思训拽住那匹被卫听澜随手丢在墙外的马,已经叹不出气来:“看命吧。”
    人固有一死,摔死或冻死……皆是命数。
    侯跃灵机一动:“训哥,要不你踩着我翻墙进去,把他捡出来?”
    于思训沉默良久。
    “我实在不明白。”他喃喃地说,“在有正门的前提下,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想翻墙?”
    侯跃一怔,如梦初醒:“对哦!”
    言毕,两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墙下,半晌没动。
    “那个……”侯跃挠了挠头,“训哥,如果我们去敲祝府正门,该怎么跟人说啊?”
    ——我们郎君深夜偷爬贵府院墙,可惜出师不利,一头栽了下去,眼下生死未卜,求好心人救他一命……之类的?
    于思训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。
    他牵着马站在冬夜的寒风中,看着眼前这道不可逾越的院墙,伟岸的背影中显出了几分不堪一击的脆弱与萧瑟。
    夜,很凉。
    头,很痛。
    *
    院内,祝予怀急匆匆走到卫听澜跟前,便察觉他的状态不大对劲。
    “濯青?”他又唤了一声,蹲下身去看他,“出什么事了?”
    卫听澜缓慢地抬头,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:“疼。”
    “头疼?”
    卫听澜很小声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两人挨得近了,祝予怀才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味。
    他将烛台放到一边,拉过卫听澜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,试图把人架起来。
    然而这少年人看似单薄,竟比想象中要沉得多,祝予怀连拖带拽,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扶着他站稳,身上的狐裘在拉扯间早已滑落了大半。
    卫听澜的视线落在那狐裘下掩着的绛红云锦上,费解地凝滞了许久。
    他低头将祝予怀宽大的衣袖攥在手里,迷茫地喃喃:“怎么不是月白色?”
    祝予怀不太自在地偏了下脸。
    卫听澜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肩上,说话时呼吸挠着他脖颈的碎发,有些痒。
    “你醉了。”祝予怀试图解救自己的袖子,“先松手,等进了屋,我去给你拿醒酒汤。”
    卫听澜闻言,手上攥得更紧了一些:“不行。”
    祝予怀认命地做了个深呼吸,也顾不上脚边被风吹熄的烛台和滑落在地的狐裘,直接拽着他艰难地往屋里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