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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天,阶凯杰带她晃过整片岛屿,从高耸的山地到种植蔬果的平原,再从虫声唧唧的山林到适合玩水的海边。他们赶在太阳下山前抵达一处高地,夕阳西下,下方的海面洒上一片橘红,罗沛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    一整天观察下来,她发现阶凯杰每见一个人,都会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。可是他不是岛上的人吗?为什么其他岛上的居民会不知道他的名字?
    然而若他不是岛上的人,偏偏他对这片土地的一切都如此熟悉,那些岛上的居民看到他时热切的神情,也不像是第一次见的样子。
    那晚回家后,两人随意吃了点晚餐便各自回房。
    听见阶凯杰的房门关上,罗沛榆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房门落锁。像是觉得还不够,她四处张望着,又从房间的角落搬来书柜,将门扎实挡上,她这才感到安心许多。
    隔天一早,阶凯杰才刚从房间出来,便看见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餐,罗沛榆刚洗刷完锅子,礼貌的道了句:「早。」
    「早……你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。」阶凯杰还没从错愕中回神,才刚日出没多久,他记得前一天早上罗沛榆也比他早起,自律过头了吧?「早餐我做就好了,你可以多睡一下。」
    「我本来就习惯早起,而且我在你家又吃又住都没付半点钱,做顿饭也——」
    「欸!很好吃欸!」她话都还没说完便被阶凯杰一口打断,罗沛榆愕然回首,只见阶凯杰连碗筷都没拿,直接用手捏了一口菜塞进嘴里,「这道菜超好吃,你怎么做的?下次教我!」
    罗沛榆望着那道菜浅笑,当然好吃,这道菜可是她当初主持料理节目时和五星级大厨学的……不,重点不是这个,而是——
    「阶凯杰,你好歹也拿个碗筷吧!」
    「啊……抱歉,我没想那么……」阶凯杰说着忽然顿在原地,盯着她的神情满是惊讶,罗沛榆忍不住上下看了遍自己,她身上明明没沾东西啊!
    「你刚刚叫我什么?」
    「阶凯杰……不是吗?」罗沛榆被他问得一愣一愣,她记名字的功力不差,应该没记错啊!
    「你记得我的名字?」他一字一顿的问着,眼里满是不敢置信。下一秒,他拉着罗沛榆快步走出屋外,急匆匆的背影像是忙着确认什么事情,他们在一个巷口右拐,进入一处村落,几个老人家正做着早操,见阶凯杰走来,朝他扬起笑容。
    这次阶凯杰没有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,睁亮双眼盯着老人们,像是想等他们说些什么,而老人家回望着他,最后憋出一句:「早。」
    几个人的眼里闪过惑色,平常阶凯杰都会自报姓名,怎么今天什么也没说?
    罗沛榆在他背后看着,有一瞬间,她觉得阶凯杰的肩膀似乎垮了下来,然而下一秒她便又听见那有朝气的声音:「我是阶凯杰啦!早,我带朋友四处晃晃!」
    罗沛榆到来的消息早已在岛上传开,几个老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「朋友」所指何人,朝她友善的点头问早,罗沛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,阶凯杰便回过身顺着原路返回,一张脸上全是疑惑。
    罗沛榆只能朝老人家们点头回礼,匆匆跟上阶凯杰的脚步:「阶凯杰,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解释一下啊!」
    「你……」直到回到庭院,阶凯杰才转身望着她,「你为什么会记得我的名字?」
    「记得你的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吗?你有跟我说过啊!」罗沛榆比他更困惑,「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一片混乱,完全没有心情记,昨天你又说一次我就记起来了,有什么问题吗?」
    「你没有发现吗?昨天跟今天,这个村子里的人……你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吗?」
    「奇怪?他们……」像是被点通了什么,她愣愣的说出这几天的发现,「他们好像,不记得你的名字?」
    「嗯,他们不记得。」
    「可是……」她百思不得其解,「刚刚那群老人家里,有的我昨天有见过,你明明都跟他们介绍过你的名字啊!」
    阶凯杰笑了,明白她终于找到问题的癥结点,吐出一口浊气,他说得轻描淡写:「在这座岛上,只要过了午夜十二点,每个人都会忘记我的名字。」
    「可是他们看起来都还是认识你?」
    「因为是忘记我的名字,不是忘记我这个人,对于我的记忆一样会存在,只是每天都要自我介绍有点麻烦,哈哈。」他开着玩笑,「不过你居然能记得,好奇怪。」
    「整座岛……只有你这样吗?只有你会被遗忘?」她问着,强烈的共鸣让她的心里悄悄刺痛了一角。
    「嗯……该说只有我吗?是,也不是。每一百年会出现一个、万里挑一,可能算是一种天选之人?」阶凯杰望着她,笑得更灿烂了,「可是你也是万里挑一耶!根据记下来的歷史,过去那些被遗忘名字的人,从来没有人能记得他们的名字。」
    所以他的名字是到他有记忆时才定下,只有他能记得自己的名字,他才有办法向其他人介绍自己。只是……他真的没有想过,此生居然会出现一个能记得他名字的人。
    「你是被岛屿特赦的人,你是这座岛的奇蹟耶!罗沛榆!」
    什么跟什么啊,罗沛榆听着莞尔,每次听阶凯杰说话,都觉得他阳光到不像个大人,不过也是,他才二十四岁而已,也还算是个孩子啊。她下意识地整理方才奔走间被风吹乱的长发,细长的食指正好抚过脸上那道伤疤,她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端详自己的脸,她往停在庭院中的机车走,想藉着后视镜看看自己,一边慢悠悠地回道:「那太好了,以后在这座岛上,你的名字就有人记得了。」
    「嗯!我没有想过——」
    「……阶、阶凯杰。」他原本要说的话被罗沛榆紧绷的嗓音打断,他意识到不对,连忙走到她的身边:「怎么了?」
    「你房间有镜子吗?」
    「啊?有啊!你房间的墙上也有,不是吗?」
    她房间也有?罗沛榆奔回她的房间,这才发现原来墙面上贴着一面全身镜,只是她这两天累得倒头就睡,所以完全没发觉。
    然而不看还好,一照镜子却让她止不住的全身颤抖,顾不得分寸问题,她将阶凯杰拉进房间、站到镜子前直指着里头的自己:「你看得到镜子里的我吗?」
    「蛤?」阶凯杰认真地看了眼,觉得她在问什么傻问题,「看得到啊!怎么可能看不到?」
    是啊!怎么可能看不到?可是……罗沛榆望回镜子,她能看见她今天穿的衣服、能看见她的一头长发、能看见站在她身边的阶凯杰完整的面容。
    唯独……她伸手抚向镜子,她竟看不见自己的脸孔,镜子中的脸部部分,全是一块肤色。
   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她仔细回想,到岛上后她不曾看过镜子吗?不、不,昨天在阶凯杰的车上,她曾透过后照镜看前座的阶凯杰,不过那时她没有注意看镜子里的自己。
    这么说来,她从到这座岛上开始,就没有在镜子里看过自己了?
    「我……」她望向身旁的阶凯杰,语调里带着茫然与颤抖,「我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……」
    什么?阶凯杰诧异的望向她,苍白的脸色显示她不是在开玩笑,他望着那面镜子沉思一会,旋即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:「没关係,那以后就不看了。」
    「什么?」
    「以后就不看了。」他又说了一次,一双眼诚挚的望向她的双眼,「记得吗?我说过这是一座充满灵性的岛,我相信它所做的一切安排,都有它的意义。」
    「如果真的想看自己……」他说着笑了起来,「那你看着这座岛上的人看你的眼睛好了。」
    「眼睛,往往比镜子还能反射更多的东西喔!」知道罗沛榆需要一些时间沉淀,他丢下这句话便带上她的房门。倚着房门,不一会便听见里头传来的啜泣声,阶凯杰缓缓闔眼,明白这对始终在意外貌的罗沛榆而言,是多么焦虑难熬的事。
   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岛会如此安排,可是他想……或许不看着镜子里的面容,能让罗沛榆更贴近自己也说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