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说得好啊。」囚风拍手，难得看到他激动的模样。
    杜瑋微笑，但微笑的角度并非水平线，而是两唇轻闭呈现出左下到右上的一种，饶富兴致的邪笑，似乎在说着，太年轻了，但绝非指年龄。
    「是吗？」开口的却是康悠。
    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他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，不，或许不只一个，这里我最不熟悉的就是他了，无法胡乱猜测他的心思，真是让人看不懂的小鬼。
    「拉高评审台只扣五分，真不知道你怎么扣的，你写过故事吗？」康悠的表情有些古怪，好似一种严肃与冷静加错药剂比例的，复杂神情。
    「写过故事，也未必懂故事，你想说什么？」小唐好奇，一脸请说。
    「从拉高评审台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着不公平了，就算真的比较好发挥又如何，说得好像自己是作家一样，别忘了，我们的身份是编辑评审，还有你刚才全部说的都是『如果』的偏激路线，谁说爱情故事不能加奇幻元素、推理悬疑、科幻未来恐怖，只要加的好融合的恰当，那些被你扣分的地方全部都是加分题。」康悠指着白板上的那个正字号，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叉。
    「嗯。」杜瑋点头，论破，一个是必然的先天扣五分，一个只是后天错误的失分累加，两者根本不能相比。
    「而且情感故事的重点就是『表层剧情』底下的角色心境，所以剧情长短与字数限制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妨碍，但幻想故事的『表层剧情』却是创意的养分，不够长的冒险怎么积累读者的成长体悟，又怎么足够呈现作者壮阔精彩的世界观，拉高的评审台，不是你扣几分就可以轻易总结的。」康悠一脸肃然看着唐朵云。
    「那你就跟同样长度单本完结的幻想故事或是电影比啊，为何要拖旷世巨作出来，自己垫高评审台？」小唐一针见血，到底谁才不公平？
    「说得好啊。」囚风掌声鼓励，笑弯了眉。
    「是啊，这句可是重点。」刺青男放下手机，也笑了，直接躺在地板上。
    「重点中的重点。」徐天看向心佩，比了一个讚。
    「是啊，跟同款的比，以前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？」杜瑋怀念。
    「谁叫总编改了赛制呢？」囚风语气全场最轻松：「两组偏偏要比出个胜负，比出个大赏冠军。」
    「不不不，我的意思是，不是直接一本爱情一本幻想比拼谁的内容好，而是谁在该组别该限制条件下发挥的好，杜瑋组长你不是常说，一个是甜点一个是正餐，那就不要问你的客人，今天晚餐哪一道菜最好吃，而是主餐几分，甜点几分，分开来填，你懂吗？」小唐一脸慌张，这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？
    「你是说，就像去高级餐厅填写饭后问卷那样？」杜瑋迅速理解。
    「对啊，分别在不同领域里，谁的分数较高，谁获胜，以甜点的表现来说今晚的焦糖布丁我给七分，以主餐菲力牛排的表现来吃我给八分，是这样分开来的意思，在有限的空间里，同样的价位，谁表现得更好？」
    「可是前两年，我好像就是这样评分的欸。」刺青男举手。
    「很好，各位，经过了半小时的整理，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原点。」杜瑋看着墙上的时鐘，七点半。
    「是啊，听起来很合理，但却是最诡异的地方。」囚风掛掉了一通来电。
    「难怪你会说爱情故事在这个规则下近乎是完美的。」心佩看着囚风，似乎领悟了什么心得。
    「嗯，乍看之下是合理的，可是很难做到公正啊。」徐天坦言：「食物本来就是主观的，一个本来就不喜欢甜点的人，吃得懂焦糖布丁的细节吗？」
    「哼，这算什么藉口？」小唐傻眼，这一个月的换组交流白忙了吗？
    「除了很难做到以外，人本来就有偏好，你说的理论上没错，但你忘了还有一个点，就算我们走下自己脑中垫高的评审台，幻想故事的先天劣势依然存在，小康刚才已经讲了很多，在这个『字数限制』的规则下，爱情故事就是比较好发挥，而较难发挥的一方更难拿下该领域的高分，这就是看似合理其实不合理的地方。」杜瑋捫心自问，放低标准，那两年依然会是从缺。
    「所以，你们想说的就是，不管是直接比拼内容，还是放到自己的领域评断其发挥分数，都是我们爱情故事比较有优势，所以大赏冠军才不可能是你们？对吧，是这个意思吧？」心佩再三确认后带着小唐直接走出了会议室。
    「她们这又是哪招？」刺青男看着两张空椅子，继续赖在地板上。
    「可是??那总编说了什么，他有给什么样的解释吗？」康悠还是迷惑。
    「小悠，六月初我早就问过了，但他只说了一句话，我看你还是新人所以给你一点心理建设，需要吗？」杜瑋关上了门，继续原本的话题。
    「没事，杜哥，您直说。」
    「好，总编说，每个规则总会有不完美的地方，世界本就不存在公平，你知道吗，当下听到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黑暗，因为这就是社会啊。」
    「有点深奥呢，但想想好像也是，只要是人制定的规则，就一定会有某一方在规则下是佔据优势的，但逆转胜的从来都不是佔据优势的那一方，而且。凡事总有例外，不公平??好像也无所谓了。」康悠似乎决定，不思考了。
    「说得好，我也是这样相信的，凡事总有例外，例外往往精彩。」杜瑋笑了，拍了康悠的肩膀，今天晚上就决定请你吃烧烤。
    「所以结案了吗？此题无解，对方似乎也不回来了。」囚风偷看了一眼门外。
    「应该是吧，幻想故事太难赢了啦。」小橘站起身，终于结束了。
    「不，我认为还是有机会的，也许他，可以。」杜瑋突然拍了一下白板。
    「你说那位在网路上的都市传说？」徐天一听就懂。
    「对，如果是他，我觉得搞不好可以获胜。」
    「可是他又不会来参加我们的比赛。」徐天摇头，连对方是个人还是团体都不确定，又或者根本不是人，那些手稿的字跡每张都不同。
    「我总觉得烟火沙漠就是他写的。」
    「不可能，他怎么可能会跑去写爱情故事。」
    「也许他写腻了纯奇幻还有科幻，这是他没挑战过的类型。」
    「不可能，从他过往的作品里，我看得出他讨厌爱情故事的影子，甚至某本里面更有影射爱情故事称霸小说阅读市场的荒谬景象。」
    「那只是某一派读者的过度解读，我可不觉得他讨厌爱情故事，也许他变了，思维想法心智，哪根筋不对就跑去写了爱情。」
    「你也知道作家们，都是一群很固执的人。」徐天论点坚定，烟火沙漠里根本就没有他的气味。
    对于一个当职业编辑十八年的人来说，他最爱的小说故事反而是一个在网路上贴手稿的路人作家，他反覆看了他所有的作品无数次，已完结的四个故事几乎都能默背出来，两本奇幻都市各约莫八万字，当初阅读的震撼歷歷在目，各有不同的精彩和风味，一本纯奇幻小品五万字，开拓了徐天从未想过的境界，还有最后一本科幻大作，约莫三十六万字，炸裂了徐天的血管，激动到躺在医院休养冷静，但好像是因为高血压加上长期熬夜导致。
    「固执的人最善变了。」囚风插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。
    「天哥，不如我们先不讨论那篇到底是不是他写的，反正你们都同意，如果是他，真的可以？」康悠没看过那个部落格网站。
    「当然可以！如果是他的话……那傢伙远远还没发挥出，他更强大的创作，他拥有无限的可能性，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，我就问如果是那两篇参赛，你会给他首奖吗？」徐天突然激动，瞪着杜瑋。
    「如果当初那两年从缺可以给那两篇，该有多美，甚至大赏改制后，没完结与字数不足都不影响可能性，那五万字的怪物也足以耀眼摘下王冠。」
    「等一下，可以这样拿下三届大赏首奖的吗？」康悠发觉两位前辈已经有些疯癲了吧。
    「小子，他可以，为了他破坏规则都无所谓。」徐天严峻的表情，有些吓人。
    「好了，那终究只是如果线，别再溺爱了，我也不认为他会写爱情故事。」囚风将大家拉回现实。
    「确实，烟火沙漠的强度，不像他，老实说我根本就不看好那篇，丢魂无后还比较好看，但这些跟那网路怪物的作品比起来，都差了一大截水准。」
    「好吧，你们不相信也没关係，反正我只是想说，还是有机会的，即便机率非常低，所以康悠，你真的没事吗，在知道这些真相之后？」
    「嗯，可是我觉得……也许今年赢的会是幻想组。」康悠语出惊人。
    「是哪一篇？」杜瑋激动了起来，有他遗漏的高手吗？
    「不是哪一篇，而是今年幻想组的气氛真的很好，我甚至都能感觉的到那些参赛者满怀的热情与彼此鼓励打气，有望夺冠的希望。」
    「看来有人比你还疯呢，哈哈哈！」徐天一脸满足，离开了会议室。
    「没事，小康你别里他，继续说，为什么今年不同？」杜瑋想起林总在比赛第一周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。
    「因为今年是第十年啊。」康悠精简回答，看向囚风，模仿的似乎不像。
    「学谁呢？」囚风听懂，十年，真的是十年了。
    「矮油，先吃饭啦，边吃饭边聊啦，哪还有为什么，就超级新人的第六感啊，对方王牌都说不过小康，先喝酒再说，杜哥，今天我请客，走走走。」刺青男跳了起来，手机里的聊天讯息，我也喜欢你，被紧紧捏在右手里。
    而那条右手臂上，刺着一隻巨大孔雀，七彩斑斕，又血跡斑斑，不是刺青店型录里帅气的战损版鸟王，更像是，淋过一场腥风血雨，孤独傲气的凤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