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可是杜哥，我突然想起你之前说的，我们的视角跟普通的读者不同。」康悠拆开昨天去书店买的迷你桌历包装，将七月一号到十五号都圈了起来。
    「是啊，怎么了吗？」杜瑋看着粉红色墙上书本造型的时鐘，九点十分。
    「那这样会不会导致有时候我们的判断与喜好其实是错的？」康悠整理着周一开会要用的笔记资料，距离十点还有一些时间。
    「哦，你该不会是想说我们的市场猜测吧，你小子进步越来越快了喔，这个问题非常好，对，我们很常猜错，但也很常猜对。」杜哥诡异的微笑，他知道这件事情有点复杂。
    「什么意思？」康悠最近看了很多已出版的书，比赛进入稳定期，参赛作品都可以顺利的消化。
    「也好，目前有一些空间时间，你可以多思考，思考深度会让你与其他编辑產生不同的多样性，很好，这是好事。」杜瑋坐直身体，思考着要如何解释这个谜样的阅读市场。
    「嗯，我觉得编辑跟读者，好像真的不太一样欸。」康悠看着手里那些进度日志与心得笔记。
    「当然，我上次跟你说过我们的阅读量会影响我们的阅读视角，但你有没有想过，切换视角，若我们切回读者视角，而非俯瞰视角，不就好了吗？」杜瑋逐渐引导这件事完整的思考方向。
    「对欸，可是??」康悠停顿。
    「其实也不是不行，更不是因为我们要写进度日志跟编辑心得，所以观看体验跟普通读者有所落差，而是质变了，我们的本质已经具备了『俯瞰』视角，说到底，我们已经算是半个作者了，修稿、润稿、表层、里层，我们是製作方，回不去了。」
    「回不去了？那这样我们没有了读者视角，又是怎么判断市场性呢？」康悠想起当初面试的时候，每一道考题都没有与市场相关的，可是这里不是商业出版的小说王国吗？
    「等一下，等等，你别急，慢慢来，谁说判断市场性，需要读者视角了？」杜瑋微笑，轻轻摇头，都快忘了这小子是零基础啊。
    面试题目是自己出的，但那些题目考的都是逻辑与情感分析，还有一些文字语句的陷阱理解题，全都是有标准答案的，全部答对虽然不容易，但也只不过是入门而已，看着小悠眉头思索，杜瑋继续说。
    「老话一句，每个编辑都有不同的见解与判断，每一家出版社也有不同的经营策略与方向，爱情类的、青少年文学派的、科幻大作型的，但我知道你要问的是细节，这么多爱情故事我们到底是怎么判断这个可以卖、这本不行、这个好像可以试试看，今天就彻底告诉你吧。」杜瑋思考完毕。
    「一本书会不会卖，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，但我们可以推测，你手里的编辑心得就是我们最大的依据，你可能曾听过，现在市面上哪个类型卖得好就出那一种书，其实并非如此，至少我们家不是如此，因为那样做会有一个巨大的问题，市场是活的，永远记住这五个字。」杜瑋喝了一口茶。
    「而且那样做，你就是在追流行，而非创造流行开拓市场，一但没有追上去就会垮掉，我们出版社之所以可以屹立不摇的原因就在于，我们的策略其实很简单，就是推好书而已，我们每个编辑真心推出的每一本好书，都是经过我之前说的大量阅读与心得日志，逐年累积下来的判断力，就像一个美食家吃过了上千家餐厅，他的口袋名单与味蕾推荐，会不好吃吗？」杜瑋提问。
    「不会??吧？」康悠谨慎回答。
    「错，当然会，好吃难吃又不是他说了算，但市场是活的，也许你觉得不好吃但别人觉得好吃啊，但大部分时候是好吃的啦，不然我换个问题问你，你觉得一本书卖得好，是作者写的好，还是编辑选得好？」杜瑋微笑，这个问题是总编多年前面试自己的魔王题。
    「应该是作??等下，都有吧，毕竟是作者写完之后编辑推荐（出版）的，就像厨师与美食家的关係？好像哪里怪怪的，杜哥，该不会没有标准答案吧？」康悠苦笑，找不出两者到底是哪一种关係。
    「是，这题没有标准答案，因为这道题本身就是答案，试想，假设一个作者完成了某部作品，同时投稿甲出版社跟乙出版社，甲方判断不适合出版甚至觉得一定卖不好，而乙方姑且一试，结果大卖，有时候事实往往就是这样，不管今天乙出版社是姑且一试，还是本来就相信它会大卖，两家编辑的判断就是不同，所以我之前才说出版没有那么简单，但你可能又会想问，乙方的判断是怎么『猜』中市场的？」杜瑋当时的回答是编辑。
    「对啊，明明两家的编辑都是大量阅读与分析，还有你说的『俯瞰』，他们应该都有这种判断能力啊？」康悠有点搞混了。
    「都有能力，但两方的编辑群个体，应用程度不同，阅读深度也不同，最后判断结果当然不同，还有不知道你知不知道，卖得好不等于是好看，也许好看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加总起来，那只是一个结果，我再说一次市场是活的，活体是无法用单一原因解释的，说回比赛我们大赏好几次冠军也不是卖最好的啊，佳作优选更热卖也屡见不鲜，大赏得主卖不好的也有，但共同原则就是，我们只出好书，卖得好不好不代表书的好坏，大赏举办的目的也不是要找出最能卖的故事，而是一个好故事，也许感动人、也许富含意义，也许精彩、也许超乎想像，也许，不完美。」
    「喔，好想有点懂了。」康悠点头，其实不懂。
    「反正每个编辑都是独一无二的，判断力不同，开会吵架也很常见，懊悔错过的好作品也不少，但这就是故事啊，无法被你掌控，神秘的生命力，也没有哪家出版社垄断称霸市场，因为看似不起眼的小苗，也许哪天就成为了神木，每一次投稿每一篇作品，都是不可忽视的希望。」杜瑋深有感悟。
    「真的，最近阅读了好多我们家的故事，大概感受到了我们家编辑们的口味类型，但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，怎么说呢??啊，好像要开会了。」
    「走吧，东西记得带。」杜瑋微笑，十年好像真的不算长喔，这小子。
    挤满人潮的黑桃会议室，林总不在，百合组今天讨论特别热闹，爱情组依旧老样子有点小纷争，幻想组的平静却是少而遇见，难能可贵。
    「某天男主角在超商买了一个布丁回家，但是忘在冰箱里太久了，两个月后他才发现有这颗布丁，然后还是配着晚餐外带的臭臭锅把它吃掉了，他觉得味道没变啊，但吃完的隔天，他就变成一颗布丁了，而且还是被放到便利商店的架上，他看着自己的外壳，上面印着有效期限，看了一下便利商店店员的手机时间，自己竟然最多只剩下十天可以活了。」
    「如果不是被别人买走吃掉，就是过期被销毁掉，天啊，太可怕了，于是他不断地往后挤，跑到架子的后面，眼看着第一天前面五个布丁陆续被买走，他越想越怕，虽然他可以移动，但是很缓慢，一天最多只能移动八个布丁的距离，他就会很累了，第二天生意更好了，有七个布丁陆续被买走了，架子只有六格的位置，他也不能一直移动要等店员补货，而且位置还要挑选好，有些客人就是会拿后排的布丁，像有一次店员忘记补，架子上只剩三颗布丁，他就赌客人不会拿前排第一颗，于是他衝到最前面，果然后面两颗布丁被买走了，人类的手在他身上摸的感觉真的是让他吓死了。」
    康悠一边看着手里《布丁人》的进度日志，一边看着前方认真聆听的幻想组编辑们，徐天没来，风哥也没来，大家陆续上前讲完自己负责的几篇故事后，最快散场，离开会议室的时候也才十一点二十。
    「今天好顺利喔，要提早吃午饭吗，杜哥？」康悠精神还很好。
    「我还不太饿，你们先去吃吧。」杜瑋看着康悠与陈森等人离去，再度回到大会议室，坐在幻想组的沙发区。
    看着墙上投影的《布丁人》、《全世界都变乾净》、《捡到一张提款卡》等幻想组参赛作品，接着转头看向其他三面大墙，顿时一股惆悵叹息而出。
    「小康，如果到时候你知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，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开心讨论，继续保有热忱吗，如果你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走个程序而已，如果你知道幻想组本来就不可能会赢，你还会写这么多评语吗，如果??」我的内心话，只会让你难过，甚至失去你，那我该告诉你真相吗？
    杜瑋看着另外两组持续热络的讨论，陷入了思考，他陷入了某种，类哲学问题的探究中，从好几年前大赏改制后，他就发现了某个规则漏洞，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，就连林总也不晓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