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稚怔了怔,又问:“可是今天也不是除夕啊。”
“嗯。”陆沉舟揣起扇子,说:“如果家中遇见了什么事,比如有人生病,或者丈夫远行,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占卜吉凶。在街上听到的最多的一个意思,就是占卜的结果。”
沈云稚再次看向那个疾走的身影。
陆沉舟又说:“这个家仆应该是府上的主人生病了,所以经过肉铺鱼档和药房的时候,走得快些,怕听到不好的话。”
陆沉舟博学,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知道,治国大策能讲,民间小俗能讲。
沈云稚脚步放慢走在后头,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想,所以他会喜欢陆沉舟,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。
这么想了一会儿,沈云稚追上陆沉舟的脚步,正好走到一个卖女子物件的小摊。
沈云稚有些迟疑且不抱希望似的开口,说:“陆沉舟,送我一个镜子吧。”
本朝风俗,镜子一般都是男女恋人,或者夫妻才会相赠,或者作为聘礼嫁妆。
沈云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抱希望的试探,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陆沉舟训斥的打算。
然而陆沉舟停住脚步,看着那个花红柳绿的小摊不说话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过了许久,他一言不发地取出钱袋,买下了一面雕着芍药花的小铜镜。
沈云稚收到这个芍药花的小铜镜,视若珍宝,日日揣在身上。
有些东西没有戳破,却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了。
又到了一年七夕,和去年一样,沈云稚拉着陆沉舟去街上逛到了半夜才回来。
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让陆沉舟背他。
真的好奇怪,他明明只长了一岁,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渐渐不像一个孩子了。他对陆沉舟的依赖也变了味道,似乎距离远了,却更加炽热了。
院子里放了榻,天热纳凉用,七夕自然要在院子里看星星。
陆沉舟在避免什么似的,没一会儿就背对着沈云稚睡着了。
沈云稚却睡不着,他看着陆沉舟的背影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他现在才慢慢知道,在以前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,对陆沉舟说过太多羞人的话。
可是现在明白了,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。
沈云稚抬起手,轻轻地,在陆沉舟的背上划来划去。
月上中天,如同给院子里灌满了清凉的水。树影晃动,像水中的水草摇曳。
夜风拂窗,月亮照着前尘往事,和晦暗不明的去路。
陆沉舟听到身后人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后,突然睁开眼。
他并没有睡着,刚才沈云稚在他背上轻轻划拉的时候,他就醒着。
沈云稚是在他背上写字,他写了四个字。
我、喜、欢、你。
一笔一划,都是他不敢诉之于口的真心。
陆沉舟轻轻撑起身子,转身去看沈云稚。月光下,沈云稚的面容显出一种幼稚的倔强。
这一刻,他心里又像是装满了水,又酸又凉。这些水太满太满了,最终从眼眶溢了出来。
第25章 所爱隔山海
沈云稚在雾城的第二年夏天,望月镇还是发生了水患,缘由是连绵近几日的暴雨。
望月壁上的水位淹痕从今以后又要重新记录了。
陆沉舟和沈云稚赶到到江边,入目是扭曲的小块儿田地,奄奄一息的庄家,崩溃的村庄和茫然的百姓。
沈云稚看着尸殍遍野的场景,突然没法办法呼吸。
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骤然而至,他突然跪了下来,泣不成声地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现场实在过于慌乱,没有人注意到他。
也没有人知道,在这个时刻,这个未来的储君心里发生着怎样天塌地陷的变化。
陆沉舟站在他身边,默默陪着。
一个帝王的责任此时才具有实感地铺陈到他面前,以如此惨烈的形式。
没有时间给他悲戚,接下来是繁重的救灾工作。
安置百姓、发放粮钱,加高堤坝,为防止瘟疫蔓延,还要尽快处理遇难的人和牲畜的尸体。
桩桩件件,都要落到实处。
人在实践中的成长总是很快的,经过两个月的时间,沈云稚可谓脱胎换骨一般成长了起来。
他收起了大部分的天真烂漫,终于显现出了一个储君的雏形。
尽管陆沉舟再不愿意,也要看着他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走下去。
沈云稚在雾城待了两年之后,那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剑终于落了下来。
这天天未明时,县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他一身黑衣,身形矫健,行走无声。
陆沉舟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,看着在他屋里的桌前坐了不知多久的人。
他起身点上烛灯,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人,问:“何人?”
来人眉眼冷峭,身姿挺拔,身上散发着凌冽的气息,道:“凌云,从京中来。”
陆沉舟心中一震,已有猜测,问:“何事?”
“替某人送信。”凌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。
陆沉舟接了过来,这是一封加急的密信,笔迹出于温玉衍。
信上说,静王伏诛,皇帝病重,沈云稚需尽快回京以备继承大统。
陆沉舟看完信,抬头望着屋顶上逐渐亮起来的天光,默然不语。
旭日东升,谁都拦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