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舟轰然站了起来,脸色凝重。镇长也慌了神,站起来要说什么。
还没来得及说,陆沉舟突然取出官印盒子,交给镇长道:“我去看看情况,你在这帮我守着官印。”
说完便和沈云稚匆匆出门了。
大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,陆沉舟就回来了。
镇长面色古怪,问情形如何。
陆沉舟瞪了沈云稚一眼,说:“什么事儿都没有,孩子不懂事乱开玩笑的。”
沈云稚被骂了,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没说话。
镇长这才放下心来,把官印木匣交给陆沉舟。
陆沉舟和沈云稚回到房里,打开木匣一看,官印又出现在了木匣里。
沈云稚关好门,问:“怎么样?官印真的回来了吗?”
“嗯。”
他昨晚只丢了官印,钱袋里的钱却一文没少。显然不是冲钱来的,是在报复他。
陆沉舟猜到是镇长因为被罚款,所以怀恨在心,趁夜偷了他的官印。这种情况,无凭无证,让他乖乖交出来断然是不可能的。
于是他和沈云稚联合设计了这么一场戏,假装不知官印被偷。当着众人的面,把木匣交给他保管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官印不回来也得回来了。
第二天他们就回了永安镇,因为陆沉舟还要继续巡视,覃云便暂时跟着他们两个。
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覃云十分有眼力见,也很能吃苦耐劳。每天端茶倒水,洗衣铺床地伺候他们两个。
其实他们一路上都住客栈,这些事自然有人料理。但是覃云却好像一闲下来就不自在,有些惴惴不安似的,陆沉舟便也就随他去了。
陆沉舟长了心眼,接下来每到一个地方,便让人准备三间房,再也没有和沈云稚同宿过。
最后一站,他们到了望月镇。
望月镇是沿江最近,地势最低的一个镇子,也是防汛最要紧的一个地方,是第一道关卡。
他们站在高高的堤坝上,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,浩渺的江面上映着数重山峦。波浪打在岩石上,激起一人多高的烟波。
沈云稚皱眉,问:“陆沉舟,这个堤坝怎么修得这么高啊?”
这个堤坝是他们一路走来,见到的最高的堤坝,足足是别的地方的两倍。
陆沉舟指着不远处的石壁,说:“你看那里。”
沈云稚朝那边望了过去,只见石壁上又一道有一道的淹痕,经过多年仍清晰可见。
陆沉舟又道:“这个石壁叫望月壁,每一道淹痕,都是江水涨潮的记录,以石壁上最高的淹痕为标准,这个堤坝每次淹了之后都会加高。”
沈云稚看着石壁上的痕迹默然不语,他明白了,每一道淹痕就代表一次水患。而每一次水患,则表示了一场数以万计百姓的浩劫。
冠冕之重,沈云稚再一次有了深刻的理解。
他们在乡间走了两个多月,沈云稚见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,心态和刚出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。
回到雾城已经是深秋了,郁离的竹编学堂初见成效,已有成品出来。
接下来陆沉舟又开始了忙碌,他根据温玉衍给的路子,将竹编一船一船运出雾城。
覃云心灵手巧,很得郁离看重,直接把他收在了身边,悉心传授。
大雁南飞后,很快就到了冬天,寒流刮着枯枝,天一天冷过一天。
屋里开始生炉子了,陆沉舟给沈云稚用的都是好炭,燃起来没有烟气。
白天的时候,为了省炭火,两人都待在一处,几乎整天都在书房窝着。
冬日里的橘子很甜,陆沉舟买了好几筐,给沈云稚当零嘴。吃完的橘子皮扔进炉子里,书房里整天都是橘子酸甜的味道。
这天沈云稚在榻上睡了一会儿午觉,小橘也窝在他身边。醒来的时候,陆沉舟不在屋里。
他看见书桌上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画,上面是他和小橘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。
旁边提了一句陆放翁的诗,“溪柴火软蛮毡暖,我与狸奴不出门。”
沈云稚挠了挠眼皮,出去找陆沉舟。一推开门,只见雪光大亮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。
竟是在他午睡的那一会儿,下了大雪,陆沉舟在雪里回头。
哑婆和阿黄都有家人在乡下,过年期间自然是要回家的,偌大的县衙便只剩下陆沉舟和沈云稚两人。
纵然天寒,陆沉舟对沈云稚的功课也没有一丝懈怠。直到除夕这天,他还在考沈云稚的功课。
直到外面响起爆竹声。
沈云稚捏着笔听了一会儿,突然问:“陆沉舟,爆竹为什么叫爆竹呢?是因为炮仗细细长长像竹子吗?可是也没有那么像吧?”
陆沉舟抬头,突然笑了,问:“你想知道?”
“嗯。”沈云稚点点头。
陆沉舟难得不稳重,也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。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厚厚的披风,给了沈云稚一件,自己披了一件。
沈云稚莫名其妙但是也乖乖把披风穿好,然后仰着脸问:“要出去吗?”
“嗯。”陆沉舟又取了个小巧的暖手炉,灌了炭,递给沈云稚,说:“我带你去听真正的爆竹。”
两人踏雪夜行,往后山的竹林去。霜月当空,两人走在大雪敝山的情景中,沈云稚突然懂得了山水画里的萧瑟诗趣。
他们站在竹林前,看着竹子被大雪压着,宁折不弯,节节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,听着就跟真正的爆竹声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