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蝉聒噪地扯着嗓子乱喊,一纸诏书就这样吵吵嚷嚷地送了过来。
皇帝召见,这个消息来得突然,却又像是在预料之中。
时隔数月张玉庄第一次踏出门槛,烈阳如刃,劈开厚重空气,将地面烤得滚烫。院角那株石榴树花开正艳,红得像要滴血,就这么张扬不已地带着夏景撞进张玉庄眼里。
热浪扑面,张玉庄微微眯起眼睛,适应着久违的阳光。
片刻后他才发现以往冷清的司天台上原本只有几位垂暮老者,如今却是多了许多年轻子弟,精精神神地穿着道袍,倒是热闹了许多。
张玉庄对此倒是有些印象,在他闭关期间司天台来了许多道童。
两名扫地的小道童在埋头说着什么,没注意身后有人悄然走近。
“他真是太放肆了。”一人愤愤地说。
“可不就是胡闹嘛。”另一个立马接话,“修行之人哪有他那么贪嘴的!”
他们刻意压低着嗓子,但不满还是从话音中显现。
张玉庄蓦地想起连日来出现在自己窗台上的那些东西,稍有走神,便没留意脚下踢到了块石头。
两名小道童猛然回头,看清来人后瞬间脸色煞白,连忙丢了是扫帚跌跌撞撞地跪下,额头紧紧地贴着地,声音因恐惧而颤抖。
“问……问六殿下安。”
张玉庄看着他们这模样不觉有些无奈:“起来吧,司天台上只跪天地神佛,我是监正,以后官职相称就好。”
“这也是司天台上的规矩,劳驾你们去通告其它同僚一声。”
他们闻言,惊讶地抬起头。
张玉庄正要转身离开,鬼使神差地,他脚步一顿,问道:“你们刚才说的,是谁?”
当面被揭穿背后嚼舌根,小道童们窘迫起来,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,鼓起勇气小声说:“是另一个道童,他总爱偷吃贡品,还不好好修炼……”
张玉庄感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瞬时跳得很快,一股难以名状的期待涌上心头,他努力压制着那些心虚,面上依旧保持平静,但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。
他目光平和地落在两个小道童身上,仿佛只是随意疑问,但耳朵却竖得格外仔细,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。
他问:“有这样的事,他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他叫元善。”
张玉庄听到这个名字,目光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,嘴角微不可察地下垂。
他缓缓松开蜷在一起的手指,面上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色:“这样啊。”
说完,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。
留两个小道童懵懵懂懂地在原处。
“我是不是答错话了?”一人说,“我应该告诉殿下他的本名的。”
另一个弯腰捡起扫帚,将其中一把递过去。
“我们入道场来都被赐了道号,那可是恩赐,也就只有宁恙那种人才天天把自己名字挂嘴上。”
“也是,不过原来六殿下这么平易近人啊。”
“是啊,和我们听说的不一样,为什么都说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呢?”
说这话的道童被同伴拍了一下:“少说为妙吧,这可是天子脚下。”
“也对,赶紧扫地赶紧扫地。”
*
张玉庄一直在殿外等到退朝才进去。
皇帝端坐龙椅,目光如炬。
再开口,依旧威严不已:“知道错了吗?”
张玉庄缓缓跪下,恭敬叩首:“臣知错。”
皇帝微微点头,眼中锋芒褪去几分:“说说看,错在何处?”
张玉庄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臣不该忤逆陛下,臣德行有亏,妄议陛下,有悖君臣之礼。”
“好一个君臣之礼。”皇帝眉头陡然皱紧,眼中怒火渐起,“关了你几个月,你就这么领悟的?”
张玉庄平静地回:“万望陛下收回禁闭诏令。”
殿内陷入沉默,他接着说:“臣身为司天台监正,卜算天象是职责所在,臣被关着,仰头望不到天,难以为国尽职。”
“你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。” 皇帝深吸一口气,质问道,“入朝堂献策谋划难道不能为家国献力?”
张玉庄沉声道:“陛下,臣自幼习道,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,陛下励精图治,朝庭能人众多,但精通天文历法者却寥寥无几。臣若入朝,恐怕贻误国事。”
“陛下厚望,臣不堪承受。”
皇帝面色骤然阴沉,闭上双眼静默了几个呼吸,眉头渐渐松开,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屋里。
终于,他沉沉地叹了口气,声音染上疲惫:“你执意留在司天台上,可以,但是必须来上朝。”
张玉庄依旧跪地不起,平静地重申自己的立场:“除非涉及天象卜算,恕臣不参与其它决策,臣恐自己见识浅薄,反而误导朝政。”
“你这么倔,也不知是更像谁一些。”皇摇着头说帝,“起来吧。”
皇帝向后靠在龙椅上,闭目沉思片刻,再睁开眼时,目中锋芒已经褪去。
“即便你要住在司天台上,不回皇子所,那寝殿也需按照皇子规格布置,另外,朕会给你派些侍卫驻守司天台。”
张玉庄正要反对,皇帝又说:“此事不容商量,朕不想落个苛待儿子的名声。”
“谢陛下隆恩。”
殿内再次陷入沉寂,许多未说出口的话也就这样散去,融入广殿之中的角角落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