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是当日数万人瞬息湮灭只是幻想。”他不徐不疾地说,“据我所知,即便当时命盘被改不久后,阵眼就被破了。”
“可是,那阳寿似乎没有还回去。”
没有还回去。
这几个字重重地捶上俞思化心头。
谢逢野接着说:“凡人虽然寿数不长,可这百安城上下累加起来,恐怕也不是个小数目。”
“不世天叫你来查,你就是这么查的?”
崔木好面无表情地听完,忽地笑了:“不过是你们这群见不得天日之辈的妄想罢了,若无实据,怎好上报不世天。”
小仙官慌了。
他们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就是毁天灭地的东西,为何崔木上仙还能如此云淡风轻!?
“若是哪个上古妖邪要借此数万人阳寿续命,就因你今日不报而延误了最好的机会,此等罪过,你担待得起吗?”
小仙官附和道:“上仙,要么我们还是……”
“梁辰,有件事你或许还是不够清楚。”崔木忽而说,“就算你是幽都副使,说破天也不过只是那冥王的一条狗。而我,即便如今身在地仙司,我也是不世天登册记名的神仙,若你不知何为天壤之别,我倒也愿意教教你。”
他虽然说得傲然如许,可字句不掩心事。
自卑衍生的虚荣心让他面目全非。
“原来,幽都副使在你们不世天眼中,不过一条狗?”谢逢野冷冷开口,他扫眼过去。
感受到这道凌冽目扫过自己的脑袋,两个小仙官连连摆头,竭力想要撇清关系。
他们第一天当值啊,却不是第一天当神仙呐,这幽都在三界中是什么地位,冥王又是什么地位!他们也不晓得这个崔木上仙在说什么挑衅的东西啊!
当真可笑。
若非今日另有安排,让梁辰去了别处,谢逢野还不会听到这句话。
他想了想,若今日是自己亲至,崔木会如何,恐怕都不会露面吧。
此时场面简直滑稽至极,他却稍微理解了些,青岁如今好像遇着的问题还不小啊。
频频出事不提,仙官变动、遇事私瞒不报。
如今还有人恨不得利用谢逢野百年前那场劫做挑拨,好让他们兄弟俩斗个你死我活。
却不知青岁算到了哪一步?
谢逢野仰面,越过残破的屋顶朝天穹望了一眼。
然后说:“你们俩,还不写灵笺吗?”
他有法子可以直接联系到青岁,但是那个法子估计到他身销魂灭那日都不会用。
两个小仙官当即会意,可还是踌躇着将目光投向崔木上仙。
又听那边的幽都鬼吏催促道:“还不动!”
……这种压迫感是怎么回事。
他们匆匆“哦”了一声,刚抬起手来,灵笺就被按灭了。
崔木手指维持着施法的模样,眯着眼问:“你不是梁辰,你是谁?”
“我是你亲爱的父……”谢逢野没能自我介绍完。
一声怪喊先在屋里炸开。
“夜钟载道!”
是屋里众多妖怪的其中一个。
他唤得急,再加上声音尖锐难辨,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念了哪几个字。
却听他喊完之后痛苦万分地凄惨乱嚎起来,竟是生生碎了自己的妖丹!
瞬时万物归静,而后地面以及墙壁都止不住地震颤起来,身在其中只觉得似有不可见之丝进牵骨扯肉,叫人行走困难。
四面八方响起咏颂唱咒之声,似同时汇聚天地间万物万灵齐齐张口,层叠如浪,直要催人心智!
倒咏大道,逆天违命。
有光若斧剑般锋利,直直劈来,斩断深厚封印。
柳烟楼自是承不住这一下劈砍,木梁粉碎乱弹,凡有触及剑气之物,瞬时化烟成灰。
剑痕在地面上撕开了道裂口,露出一截长阶,一人宽,却深不见底,直直连同浓黑的最深处。
那里是幽都。
倒诵经文的声音仍在继续,此逆行若是一人所为,便是胆大妄为,可当下千万人之声奔涌而来,便是神官在此也难以承受!
成神为仙顺应天道,反心凝聚,多听几句实在损害道心。
看来,那妖怪是用自己的性命强开了什么了不得的阵法,连着一干同伴齐齐死于方才那巨剑劈砍之下。
谢逢野出自幽都,尚且能抗下,他还能游刃有余地在护住俞思化的同时,接住差点被罡风吹进幽都的两个小仙官。
至于崔木,在倒诵才起,风势尚弱之时,他已经率先被吹进幽都了。
两个小仙官战战兢兢地抱成一团,恨不得自己的手脚长在彼此身上。
他们抵挡不住倒颂经文的威力,只觉自己从里到外被放在直损魂台的离火中反复翻炒。
快要熟了……
谢逢野把他们扯进法障里,两个小团子青着脸感恩戴德,趁他们恢复的间隙回头去看俞思化。
——那真是一派,悠闲自得。
“不是,你现在这幅表情,这个反应。”谢逢野十分不理解,“看戏啊。”
法障之外依旧响着令人胃痛牙酸的凄厉之声,乱石飞叶毫无章法地四处横飞。
发障之内平静得格格不入,俞思化笑道:“我觉得,只要有你在,应当伤不着我。”
“能有这般机会见识,也不枉此生吧。”
从灵光如瀑泄下那会,他就晓得今日之事大不是要因为自己如何了,再到阳寿一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