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与他想的一般无二、无趣。连问仙堂堂主,看起来也是凡俗之辈,很难想象就是他一手把问仙堂做成现在这样的场面,四大仙门都抢着送嫡公子进来。至于其余几个嫡公子,都盛气凌人野心勃勃,彼此间打量的眼神品评中暗藏一丝防备,比较中泄露一线杀机。
虽然无趣本来就是他正常该有的情绪,但眼下的情景近乎令人生厌。他快步闪过人群,恹恹的神色任谁看到都不敢接近。
有人在他背后说,“终于见到月阁的月寒央,果真如传闻所言,生人勿近,闲人勿扰。”
还有人说,“他就是有资本傲,修为外貌都是世代第一,没人得他青眼多么正常。”
他充耳不闻,都不想分神瞥一眼这些明目张胆议论他的人,离开学堂正殿的人群就往内院去,打算这天剩下的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度过。他没有什么需要认识的人、有必要结交的人脉。都是其他人上赶着来与他攀谈。
内院是堂主以及贵客的住所,入门便是庭院花园,风景绝佳。他却视若无睹,分花拂柳穿过花园,来到内院长廊。
他路过某一根粗壮立柱,走过拐角,下一秒,光线乍现,一袭颀长人影突然闯入他眼中。
月明晦猛地睁大眼睛。仅仅最简单不过的视障盲区,但,也许是某种早已失传的上古秘术。否则,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在他面前降临?
那人走下长廊,绚烂的阳光瞬间在他发间铺展开来,将他的肌肤都映透,现出水晶玉般剔透光洁的辉彩。于是,那直顺的长发便愈浓黑,饱满的嘴唇便愈鲜妍。他纤长的眼睫仿佛承受不住日光的重量,轻轻颤动了一下。
目光流转,惊心动魄。
在他这一眨眼的瞬间,某种飘忽摇曳的甜美颜色就这么在月明晦眼前爆裂了开来,化成点点碎金,散落在视界的任何一处地方,又沿着他皮肤纹理烫入脊骨。此时此刻他才看见这座内院花园的颜色,流泉花影,云随竹动,美得不可方物。
他们之间其实隔着好一段距离。那如泡影般完美的人物也看见了月明晦,但他仅仅朝这里漫视了一眼,便一边拢住披散长发简单簪起,一边懒懒地从内院门口离开了。他腰间佩着一块青玉司南佩,行走间发出独特的“沥沥”声,骤然让月明晦从幻梦中惊醒。
“他是谁?他叫什么名字?”
月明晦急切地问,旁边却没人回答他,刚才缠在他边上的人都被他甩走了。他只得站在原地,呼吸与心跳好似都停转数息,此刻无比急促混乱。
世事无常,作弄人心。你觉得自己很特别,高傲得看不起所有人,于是便出现一个你想结交他却不理睬你的人,你愿意低头而他,却根本不宝贵这罕见的殊荣。也许,只有你愿意承诺为他做下任何事,他才会转头投来仅仅表示诧异的惊鸿一瞥。
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一个人,让他心驰神往。
关于此人名姓,答案很好得到。
原来这就是向引,问仙堂的大师兄问何君。
就是因为他,自己才不得不来问仙堂,此刻变成了毫无疑问、水到渠成的因果逻辑。向引只要出现在某处,哪怕什么都不做,都会引得如云朝圣,纷至沓来。
月明晦的立场颠倒得如落花流水,却还在顽强地死撑那一口气,那就是向引最根本最重要的身份。果然他从头到尾看不起“炉鼎”,把这两个字佩在那个人身上简直就是最恶毒的侮辱。
然而,因由炉鼎二字,想到那个人双修时会有的样子……
他第一次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,陷入了神蚀。
月阁的人赶来,把他接回宗。好在仅仅是短暂的疯魔,他很快镇静下来,恢复原状。周围人都说他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所以才这么快恢复,但他知道不是的。是因为月阁并没有向引在。
他厌恶自己的幻想,高傲令他无法认同自己和其他觊觎向引的人是同类。他甚至再也不想去问仙堂,以防再次直面内心的卑劣。然而,休养仅仅几天,他便出现在了问仙堂的晨课上,向引给他递来签到名册,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,向引浑然不觉,他却连手臂肌肉都在战栗抽搐,险些在向引面前失态。
在事实面前,他只能接受。
他爱慕他,想要他。
但他从未有一刻如当下一般的自卑自鄙,他没有任何能引起向引关注的地方,甚至心性都没有稳固到能和向引自如共处。他不会有丝毫机会,唯独能做的大概就是阻止向引被其他公子哥夺走。
他真的本该没有丝毫机会的。
可是今晚,向引却对他说了“可以”。说他们可以是一起喝合卺酒的关系。
月明晦顶着“云心月性”四个字,跨入了祠堂中。他没有办法不着急,恨不得现在就要把向引和他的事昭告天下,好堵住江湖中那些胡说八道的嘴。他整理了一下衣摆,便要敛衣跪倒,向列祖列宗陈述少阁主夫人的事。
突然,一阵寒风刮过,他眼前画面一闪,倏忽变成了血染遍地的模样。月阁七位长老的黑白画像高挂,而面前,赫然是他爹夜轮尊的牌位!低头看,他正握着无极剑,剑尖淌血,直指着脚底下瘫倒流血的人,月姑!
月明晦猛一振衣袖,挥退所有画面。他手中并没有剑,案前也没有还在世的长老与阁主的牌位画像。最近类似的碎片画面闪回了太多次,他定了定神,没再继续和列祖列宗交代自己的道侣,转身离开了祠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