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翳早有心理准备:“您说,我听着。”
“他脑干受损,脑电图很不好……虽然还活着,但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几乎没有。”张厅长说,“他的父亲已经决定拔管,让他少受点痛苦。”
林翳咬着牙,拔掉自己身上的输液管,起身朝外走。
张厅长拦住他:“你要去哪里?”
林翳的声音,竟出奇的冷静:“不能拔,我不同意拔管!”
“你冷静一点,他这种情况,就是脑死亡,已经死了!”
林翳突然笑了,笑得很轻。
“他的心脏还在跳,就没死。”林翳看着张厅长,“张叔叔,他帮我挡子弹前,在向我求婚。”
而我,拒绝了他,还说他做的戒指是垃圾。
张厅长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,他松开手。
林翳朝着icu慢慢走去。
icu的门口,林翳第一次见到陆明阳的父母。
或许不是第一次,他在电视上,见过陆明阳的父亲。
陆父比在电视上看起来老了很多,他正捏着笔,准备签字。
“陆伯伯”林翳喊他,“不要签字。”
陆父抬起头,他的目光在林翳身上停留了很久,最终挤出一个苦笑:“你就是……林平吧。阳阳没了……别伤心……”
陆父说着,便流下泪来。
“他没死,他还活着,他的心脏还在跳动。”林翳忍着疼,走上前,抓住陆父拿笔的那只手,“请你,不要签字。”
陆母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。
陆父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,声音极力保持着平稳:“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你一时没法接受……不过现实如此……这都是他的命,他的器官会捐献给其他人,也算是另一种活着……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自责了。”
林翳心中发紧。
他深深吸了几口气,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,然后缓缓开口:“陆伯伯,别签字。只要他心脏还在跳,就不要……不要放弃。”
陆父苦笑着摇头。
“我知道,这种情况不会有奇迹,但我想……让他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,哪怕一秒钟。”林翳扭头,朝着玻璃房内看去。
他只能够看到一大堆仪器,除此之外,什么都看不到。
“他活一秒,我就在这里多留一秒;他活一天,我就在这里多留一天;如果他多活一年……”林翳也知道这不可能,“他活多久,我就在这个世界,留多久。”
陆父的身体僵了僵,片刻后,他松开手中的笔。
笔啪嗒掉在地上,陆父用干涩的声音,艰难地说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三天后,陆明阳还活着;
半个月后,林翳出院了。
林翳出院的第一件事,就是回到当初陆明阳的老宅。
他记得,当初陆明阳说,给自己留了礼物在那里,如果看了喜欢,就请收下。
老宅的钥匙陆明阳早就给他了。
但他从来没去过。
现在,林翳推开门的那一刹,惊呆了。
里面,全是陆明阳的画。
有墙角的玫瑰,有奔腾的江水,有繁星的夜晚,也有画室走廊下的灯……
每一张画里,都有林翳的身影。
或大,或小;
或是面部特写,或是洛丁山顶看着星空的遥远身影。
每一张画的右下角,都写着一行小字:送给我喜欢的人——陆明阳
而那年暑假,陆明阳从来不准林翳看的速写本,端正地摆在房内的桌子上。
林翳走过去,翻开。
他终于知道当时陆明阳为什么不让自己看了。
因为里面每一张速写画的都是自己……
林翳沉默半晌,轻笑:“傻瓜。”
半年后,林翳用自己赚到的所有钱,注资了一家私营医院,唯一的要求是:建立重症监护病房;
三年后,林翳重回校园,念陈教授的研究生;
五年后,十年后……
陆父已经退休,他做了一桌子好菜,看着对面的林翳,劝说:“孩子,你不要太固执了,有些事情,该放下,就放下吧。伯伯单位有个还不错的小伙子,他跟我说想认识你。”
林翳把碗里的最后一粒饭吃掉,摇头:“陆伯伯,他会活过来的,肯定会。你看,之前医生说他只能够靠仪器维持,可是后来,他也会自己呼吸了……”
陆母叹了口气,也想要说点什么。
但她的电话响了。
是她的老伙伴,在问她为啥还不去跳广场舞;
陆母立刻露出了笑容:“我儿婿回来吃饭,多跟他聊了会儿,我马上过来。”
林翳吃完饭,把碗筷丢到洗碗机,又做了清洁后,就像往常一样,回到陆明阳的房间。
房间里干净整洁,只是当初的单人床,换成了双人床。
他拉开书桌的抽屉,抽屉里,是陆明阳当初那三个月,做的一抽屉失败品。
有黄金镶钻的戒指,有独钻的,还有各种宝石材质的。
当初那个镶着碎钻的戒指,是陆明阳失败了无数次后,做出的最完美,最漂亮的心血。
林翳合上抽屉,打开一个网站。
这是林翳给陆明阳做的,他把陆明阳的每一张画都拍了照,并且做了详细注解。
二十年后,陆父去世了,临死前,他抓着林翳的手:“孩子,对不起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