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些佛郎机人、红夷人对我大明诸岛虎视眈眈,愈是如此,咱们就愈要提高警惕,不能有片刻放松。”
“陛下英明!”胡宗宪伏地叩拜,“臣听从陛下调遣。”
朱翊钧早慧,闻则能诵,学过无数关于西湖的诗词,早已心向往之。
今日如愿以偿,亲临西子湖畔。
走过断桥,休闲的漫步于苏堤,朱翊钧忽的脚步一顿,站在水岸边,远望湖光山色:“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”
他想起了小时候,那时他和皇爷爷长住西苑,每日进讲结束,他总会牵着张居正的手,沿着太液池边,一路将他送到金鳌玉蝀桥。
朱翊钧抬手搭在张简修的肩头,感慨道:“若此刻,张先生能陪我欣赏眼前的美景,该多好啊。”
张简修笑着靠过去:“我爹虽然不在,可是由我陪着你。”
“你呀……”朱翊钧摸摸他的头,“还差点意思。”
语毕,转身便走。张简修快步跟上:“哪里差点意思,你说,我改就是了!”
朱翊钧摇了摇头,说起来,他们兄弟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张居正的影子,可他们终究和他们的父亲不一样。
宁为循吏,不做清流。
从小,朱翊钧就明白,有的官吏,就和戏台上的戏子一样,精于表演。
而有的人,心中只有安邦兴国、济世于民,至于自己有没有一个好名声,他从不在意。
张居正在朱翊钧心中,就是独一无二的,别说朝中大小官吏,就算他的亲儿子也取代不了。
朱翊钧笑着看向张简修:“改什么改,你做你自己就好了。”
张简修没心没肺的点头:“哥哥说得对。”
说话间,二人来到了渡口,刚还活蹦乱跳的张简修,此时也累了,想要坐船游湖。
朱翊钧果真如同带弟弟出门游完一般,带着他登上一艘画舫,泛舟西湖。
他靠坐在船尾,看着西湖边上的美景,冷不防说道:“这西湖……”
他欲言又止,王安以为他有什么吩咐,连忙躬身问道:“西湖怎么了?”
朱翊钧道:“这西湖可比太液池大多了。”
太液池是人工湖,西湖是天然湖,能有好几十个太液湖那么大。
“哥哥你看!”张简修忽然指着远处兴奋的喊道,“那里有个岛。”
“嗯,看到了。”
那岛就在西湖中央,朱翊钧早就看到了。张简修也不是真让他看看,而是向去岛上玩耍。
于是,画舫靠岸,登岛后有一座牌坊,上书“湖心亭”三个字。
湖上找了一圈,只见蓬莱宫,也没见着叫湖心亭的亭阁,倒是有一座清喜阁。看这样子,应该是刚建好不久。
亭子里坐着几个文士,正在吟诗作赋。朱翊钧觉得有趣,便站在柳条掩映处远远地看着。
张简修,对这些文人的爱好不感兴趣,朱翊钧便叫他到别处逛逛去。
其中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士人吟道:“近水相将发故枝,隔年犹自飏垂丝。江南消息君知否,正是鹅黄未著时。”
他话音刚落,旁边便有人拍手称好。有人问他:“此诗可有名字?”
那人道:“屿柳。”
朱翊钧细品了品,确实还不错。
那人与好友推杯换盏,朱翊钧远远地看着,问一旁的徐渭:“我总觉得,此人有些面善,但我应该没见过他。”
徐渭却道:“他不曾做官,所以陛下不记得他。不过,他的兄长陛下却是认得的。”
“噢?”朱翊钧来了兴趣,“他的兄长是谁?”“他的兄长正是兵部侍郎汪道昆,此人名叫汪道贯。”
朱翊钧点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又听了一会儿这些人闲聊,才得知,此次聚会,是因为其中一人中举,好友相聚,为其庆祝。
其中一人道:“接下来,元瑞可是该上京准备来年的春闱了?”
那被唤作元瑞的年轻人却摆了摆手:“不急,我打算先到南京,拜见凤洲先生。”
此时,旁边有人劝他:“凤洲先生向来看重你,你晚些时候再去拜会他也不迟。”
“此去京师千里迢迢,不如早些赶考,多做准备才是。”
那元瑞却摆了摆手:“我向来对科举入仕没什么兴趣,最大的心愿是隐居游仙,奈何尚有双亲需要侍奉,不敢离去。”
旁边的人惊讶道:“你不想做官?”
那人摇头:“不想。”他又长长的叹一口气,“奈何复命难为。”
有人笑道:“元瑞只想追随凤洲先生,有朝一日引领文坛。”
此言一出,周围的人尽皆发出大笑。
此言听来颇有几分戏谑,元瑞却不甚在意:“凤洲先生乃才最高,地望最显,声华意气笼盖海内。我追随他,有何不可?”
周围的人仍旧笑而不语。
元瑞又道:“此去南京,我打算携我的《少室山房集》前去拜访凤洲先生,请他为我作序。”
众人有的喝酒,有的应和,无人再劝他科举之事。
朱翊钧问徐渭:“这个元瑞是谁?”
徐渭答道:“金华,胡应麟。他的父亲胡僖,嘉靖三十八年进士,现任湖广参议。”
朱翊钧点头:“我在德安见过此人。”
他又问道:“那个凤洲先生是谁?”
提起此人,徐渭竟是当着皇帝的面,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:“太仓,王世贞,号凤洲。”
听到这个名字,朱翊钧并不意外。刚才听他们说什么引领文坛,他就隐约猜到了。
也就只有王世贞在江南文坛的地位,能让这个叫胡应麟的年轻人,远隔数百里,把马屁拍得如此响亮。
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徐渭:“徐先生与他有过节?”
“那倒也是没有。只是曾经发过誓,绝不与此人为伍。”
第235章 王世贞和徐渭虽然……
王世贞和徐渭虽然都是江南文人,但也并无多少交集。到底是什么矛盾,能让徐渭说出“誓不与此人为伍”这样的话。
朱翊钧单纯好奇:“先生是否言重了?”
徐渭以前给太子进讲,后来和胡宗宪共事,与别人也没什么利益冲突,还保持着一直以来的率性,有什么说什么。
朱翊钧问起来,他倒也知无不言:“他们结了个诗社,认为‘文必秦汉,诗必盛唐’,提倡拟古人做文章,遂称‘七子’,由李攀龙为诗社盟主,王世贞次之。”
“‘七子’中有一人,名谢榛,虽布衣出身,但声望极高,颇受推崇。但他大多时候,云游四方。不知为何得罪了李攀龙,王世贞等人都站在李攀龙一边,交口诋毁谢榛,最后将他除名。”
朱翊钧问:“王世贞是怎么诋毁谢榛的?”
“他说谢榛的诗,丑俗稚钝,一字不通。却偏要高自称许,骂他何不以溺自照。”
这话听得朱翊钧皱起眉头,冯保也颇为意外,原来古人对骂的时候也让人撒泡尿自己照照。
这些事情并非秘密,徐渭有没有胡说,或是添油加醋,朱翊钧一查便知。
且不说谢榛写得究竟如何,关系好就互相吹捧,关系不好就疯狂诋毁,这种行为就很不君子。
朱翊钧又问:“那谢榛又是如何回应?”
徐渭道:“他没有回应,只在诗中提过一句:奈何君子交,中途相弃置。”
后来,朱翊钧还真让人去详查过此事,也知道了他们交恶的原因。
谢榛对几人的诗作曾有过直率的批评,后来李攀龙、王世贞等人名声渐起,声望日高,又是官宦出身,怎能容忍一介布衣成为诗社领袖,对自己品头论足。
朱翊钧让人寻回张简修,继续登上画舫往西边去,行至杨公堤,再往西是乌龟潭,岸边有一座旌功祠,是弘治二年,于谦沉冤昭雪,孝宗赐谥“肃愍”,命人建祠纪念。
旌功祠旁边有一座牌坊,长长的道路两旁草木深深。
朱翊钧仍是吩咐徐渭:“替我去上柱香吧。”
一路过来,除了祖宗陵寝他亲自拜谒,遇到名臣之墓,他都会让身边的大臣前去祭奠。
回去的路上,朱翊钧问徐渭:“接下来,徐先生有什么打算?”
徐渭惊讶道:“胡总督要去福建,臣不随他一同前往吗?”
朱翊钧笑道:“那便一同前往吧。”
在杭州呆了两日,朱翊钧继续出发。经嘉兴府进入松江府。
期间去了趟陆绎的老家平湖,他曾在这里种了两年地。路过吴兴的时候,陆绎告诉他:“此地有一高门大族,吴兴沈氏。魏晋、刘宋、萧齐、梁陈皆有子孙成为左右时局的重臣。”
朱翊钧笑道:“在本朝,吴兴沈氏也有一位重要人物。”
张简修歪头:“是哪位沈大人。”
“是沈太妃。”
朱翊钧让冯保准备薄礼,送到沈太妃的母家,让她的家人写了封书信。朱翊钧传信给张居正的时候,锦衣卫一并带回京师,由陈炬转交给太妃。
在每一封给张居正的信中,朱翊钧除了附上一些当地特产之外,也会提前告知自己未来一月的行程路线。
进入松江府之时,朱翊钧正好收到了张居正的来信。
信中,张居正请求存问徐阶,予以优礼。朱翊钧叠好信纸:“正好,我亲自走一遭便是。”
倒也不是徐阶有多重要,非得天子登门拜访,只是经年不见,有些问题,朱翊钧想亲自问问他。
徐家是当地的名门世家,府邸并不难找。只可惜,他以李诚铭的身份递上拜帖,直接就被门房拒了:“公子还是请回吧,我家老爷已经许多年闭门不见客了。”
这事儿朱翊钧听说过,海瑞是导火索,但高拱才是那个主谋。最后,高拱罢相回乡,此事才得以了结。
从那个时候开始,徐阶就因为腿疾深居简出,不再见客。
朱翊钧想了想,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王安:“让他拿着这个给他家老爷看,徐阶自会来见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