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位却依着乘客要求,小心跟在巴士后,一脚油门一脚刹车,不够痛快。
龟速开了许久,后排乘客终于一句“停车”,司机如释重负。
余回腿长占尽优势,下了巴士,三两步消失在夜色转角。向南珺跟着匆匆落车,车门砰一声合上,司机只得将要找的零又放回车斗。
余回在街角的一家大排档落座。白色塑料桌椅,餐布一兜、一换,便完成新旧食客更替。
走过去,找一个距余回远些的位置坐下,像一个普通食客,点一份餐、安静吃完,也未必会被发现。
晚宴那样多人,只一面之缘,余回大概不会记得他是哪位。不过是自己一直用一个模糊的假设,徒增紧张。
向南珺几番犹豫,最终还是只敢龟缩在不远处一栋唐楼拐角。他躲入一片阴影,那边望过来看不到他,却刚好他观察余回的一举一动。
连菜单都无需看,径直走到店家收银台去,手写一份餐单,交到厨房。老板忙完其他桌的点单姗姗来迟,同他熟络招呼,他的餐在此时上桌。
余回点了一份烧鹅濑,大快朵颐。又几口速饮完一大杯冻柠茶,如风卷残云。食毕,这才放下筷子,眼神向这栋唐楼瞟来。
莫须有的紧张又开始作祟,明知他未必看得清,向南珺依旧心虚转身,藏身于承重柱后。
大排档那边人声鼎沸,有人喝酒划拳,衬得他这里更加安静。扑通、扑通——
安静到向南珺幻听,以为自己一颗心脏快要从胸腔逃逸。
他从口袋的香烟盒里掏出一支,火机却在此时无情罢工。
身侧递来一支火。另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挡风,凑近他嘴边香烟。火光照映下,骨节分明。
向南珺将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,待烟尾的那一点火星彻底活过来,才抬头对来人说了声“唔该”。
火苗尚未熄灭,这一处太暗,他辨清来人的脸花费了一秒时间。而后,确认他并未睡在路边、仍身处现实而不是梦境,又花了一秒。
手中烟灰抖落一撮,只抽了一口的好烟无声中飘至地面。
那人按下火机的手终于在此时松开,火苗“簌”地一下熄灭,向南珺重新落回一片阴影。
余回半张脸落于阴影内,另一半被昏暗的街灯照亮:“还要跟我到几时?”
这是余回这一晚首次开口同他讲话。向南珺一时有些惶然,来来回回,手指抚平了裤袢的褶皱:“你知我跟住你?”
“你在会场的眼神,分明就在讲‘等等我,有话同你讲’啊。另外——”余回向他走了一步,两双皮鞋头碰在一起。
向南珺后撤,拉开几公分,余回又逼上来。他再撤,直到背在身后的手触碰到墙壁,退无可退。
余回最后一次靠近,执意要将两人鞋尖之间的距离消除干净。他的身影叠着向南珺的,一同被压缩在阴暗的角落里。
确认他无法再退进墙里去,余回才又开口:“你知不知,白西装在夜晚真的好显眼。”
灯光太暗,向南珺看不清余回脸上的神情。却觉得将彼此间距离迫害到空气都近乎无法流通的人,又和刚刚在会场见过的余回不同。
于是他问:“你...认得我么?”
“珺华集团的向少,两个钟前才同黎少介绍过,怎么会忘。”
这不是向南珺想要的答案。
“不,”还想做最后的尝试,他坚信余回看到挂坠那一瞬的眼神不会出错,“今晚之前,我们就认得,对不对?”
余回不做声。
他没有否认。
向南珺紧接着说:“我找了你很久...”
几辆车在此时现身,朝着大排档的方向驶去。车灯直射过来,晃过余回衣领。一顿饭的功夫,整洁领带被拽得松散,领口衣扣解开几颗,颈侧有东西闪出光来。
车驶过后,余回身形前倾,手臂支在向南珺耳侧。他沉声,说:“我想向少是认错人了。”
衣领敞得更开,向南珺顾不得是否礼貌,伸手贴着余回颈侧,拽出那条银闪闪的链条,用手提电话照亮。
短短一瞬,电话电量告罄,屏幕的光跳着亮起,又跳着熄灭。
向南珺拽着衣领将人拉近,语气见几分咬牙切齿:“我才没有认错。你就是简风。”
那人颈上的东西他曾经戴了数年,也是他主动摘下来送给对方,为的是交换对方脖子上红绳系着的佛牌。
只一眼他也认得。
面前的人撑着墙壁起身,面料软滑的tie从向南珺手中轻易溜走。声音再响起时,竟能听见隐隐笑意:“和从前比一点没变,别人讲什么都信,小心被骗得人财两空。”
向南珺提了一晚的气倏地吐出去。识人戏码终于演到尾声,好在收官一幕未令人失望。
他沉默片刻,很小声地讲:“我不是谁都信的。”
余回轻声笑笑,离开他藏身的这一处角落,转身往街道上走去。
向南珺掐灭那一支烟,提步跟上。双手插进口袋,摸到一个金属物品,还残留人体温度。
他摸出来放在掌心,借街灯昏暗的光识出这是刚刚借火的那一只火机。他对着余回的背影扬手:“火机...”
余回脚步未停,转过身倒退着走:“当做见面礼,小少爷。吸烟有害健康,少抽几支。”
什么嘛。向南珺腹诽,哪有人一边送人火机,一边嘱咐吸烟有害健康。那岂不是以后每次抽烟,只要用到这一只火机,就要想起这一句反其道而行的叮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