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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    嘲风曾在狱中度过艰难如死的时光,他以为自己这一生绝不会再来这地方。但他还是来了。
    他以为自己可以冷淡地对待,他以为自己可以狂怒地指责,但是,当他一眼看到躺在稻草上病骨支离的萧易难时,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汹涌滚落下来。
    萧易难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?
    那秀雅的面庞深深地凹陷了下去,被锁链锁住的手腕骨骼凸出,瘦得可怕,稻草上还有暗红的血迹。
    听到脚步声,萧易难睁开眼睛,等看清了眼前的人,他的目光亮了一瞬,像是烛火即将熄灭之前最后跳动的微光。
    他吃力地撑坐起来,嘲风慢慢地走上前去,朝他伸出手。
    萧易难一怔,也缓缓伸出手……两个少年的手握在一起,萧易难的手冷,嘲风的手暖。
    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萧易难唇边溢出来,这些天的牢狱之灾让他形销骨立,只有温润乌黑的眼瞳一如往昔,在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生气。
    “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?”嘲风狠狠握着对方的手,仿佛要将温度和生机嵌入对方的血肉之中,“你既然说了要留住属于自己的东西,你就好好的啊!弄成这样算什么?
    “你给我好起来!等到出狱,等到我们一起回江南!”嘲风突然爆发出大哭,“我们说了要一起来长安,一起回江南的!”
    在对方声嘶力竭的哭声中,萧易难眼睛里又浮现出当初的愧色。不知道是否因为牢狱中阴冷潮湿,连他身上的香气,都淡了许多。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良久,他只说了这三个字。
    这也是嘲风的意识陷入黑暗之前,最后听到的三个字。
    嘲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。
    几个刑部的官差在床前,看到他醒来,一个人走过来说:“你没事了吧?昨天犯人萧易难趁你探视的时候打晕了你,从牢狱里逃走了。”
    逃走?
    嘲风的心头猛地一跳,像是有根弦突然断了。并没有再次被背叛的愤怒,他的第一直觉只是不可能……
    ——萧易难已经病成那样了,怎么有力气从狱中逃走?难道,自己看到的那些情形,又是那个人假装的?他又一次被骗了?
    晨雾笼罩了长安,也笼罩在少年心头。
    心有不甘的嘲风再一次回到牢狱中,想要找出蛛丝马迹的线索。
    看守的狱卒没好气地说:“谁知道那个犯人这么能装?前日里还病得厉害,夜里咳血昏迷不醒,牢头给叫了大夫过来,说是活不了几天的,但昨天你来探视,结果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倒在外面,牢里没了人影!”
    咳血?
    嘲风想起当日他探监时,稻草上那暗红的血迹,整个人像浸在了冰水中,一颗心倏地沉下去……没有报复的快感,只有钝痛。
    他真的逃走了?以现在他的身体,能逃到哪里去?
    另一个狱卒路过,看到苏嘲风,突然笑嘻嘻地停住脚步:“你是以前在那间牢房里待过的?”
    嘲风也认出了对方来——是以前看管过自己的狱卒。
    “哦,你说昨天逃走的犯人的事?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,我还从没见过那么说话文绉绉、脾气好的犯人呢。听说他是纵火犯?怎么看也不像啊。他第一次来的时候,穿戴得整整齐齐,一派贵人的模样呢。”
    “第一次来?”嘲风皱起眉头。
    “是啊,那次他给了本破书让我给你。”
    嘲风如遭雷击,冲上去一把抓住狱卒:“你说什么?他来过牢里?书是他给的?”
    “是啊,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狱卒显然被他吓了一跳,“本来我是懒得麻烦的,看他样子和气,就替他办了。”
    狱卒掰开少年的手,嘴里嘀咕着匆匆走开了,只扔下呆若木鸡的嘲风站在原地。
    牢狱里的烛光残弱,冷意一直刻进了骨髓,可是又有热气要从眼眶里喷薄而出。
    许多的画面在脑子里迅速闪过:曲谱是皇上写的,萧易难的认罪书上坦承了纵火和假造家状的一切罪行,裴探花再三奏请重审案情……
    他从监牢里干干净净地走出去,洗清了纵火的冤情;
    他在金殿上让圣心大悦;
    他的书童犯下伪造家状之罪,他却丝毫没有受牵连;
    环环相扣,这是一个布局,为了保护他而以退为进的布局!
    ——他受冤入狱,洗清冤情之时便先得了同情;当今圣上喜好音律,听过他的歌声而喜爱他的才华,便不会再降罪于他。
    萧易难已为他将一切安排妥帖,万无一失。
    “每个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,或迟或早,不可推卸。”
    “我做事不喜欢冒风险。”
    当日萧易难说这些话时,眼里朦胧的雾气,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。嘲风疯了一般冲进关押萧易难的牢房。里面一片狼藉,除了稻草上暗红惊心的血迹,什么线索也没剩下。
    这时,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嘲风低头看去,只见稻草间有一块小小的、枯朽的木头。
    是楠木?
    空中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香气,少年一怔,将木头捡起来。
    失魂落魄地走出牢狱时,嘲风突然停住脚步,清风拂过耳际,像是谁温和的叮咛。他惶然一回头,不知为何快要忍不住眼泪,却只看一片蓝色无垠的晴空。
    从那之后,嘲风一直在寻找萧易难,却找不到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