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。”小女孩似乎很无聊地看了他一眼,“就算你有节操,迟早也会掉光的。”
“……”是“节超”不是“节操”好吗!
在小女孩转身准备走开时,吴节超突然发现,她背后轻轻巧巧背了一只竹马——
女孩子也有玩竹马的?
吴节超的视线顿时移不开了。那只竹马真漂亮,马头是木头雕刻的,马鼻子马嘴都栩栩如生,竹子光滑如碧玉,尾巴上还系了对马蹄形的金铃铛。
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瞟到吴节超的眼神,小女孩眨了眨眼睛,停住脚步:“没见过竹马?”
“见……见过……”
“可你的眼神,比刚才他们看到包子还要馋。”
吴节超不吭声了,有点羞愧地低下头去,盯着自己的赤脚。
小女孩瞅着他看了一会儿,似乎明白了什么,把那对金铃铛从竹马上解下来,装进口袋,大方地随手将竹马扔给他:“接着。”
吴节超愕然接过来,只觉得手掌心都要烫起来了。
他不敢相信美梦突然成真,抓着竹马又舍不得放手,等他回过神来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,小女孩已经走远了。
这晚,吴节超回了他过夜的街角,带着如获至宝的竹马和捡来的棋盘,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这不是梦。
半夜下起了冷雨,吴节超蜷成一团还是瑟瑟发抖。后来他把那个捡来的棋盘顶在头上挡风雨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雨越下越大,被雨水淋到的棋盘泛出奇异的光泽,敛翅的仙鹤缓缓展开翅膀,骏马扬起四蹄,盘底的北斗星图流动游走——
棋盘仿佛活了过来!
而盘面正中天元的位置,发出明亮而温润的光,就像黑暗中骤然睁开的一只眼睛。
第二天早上,吴节超醒来时,顶在头上遮雨的棋盘不见了,也许是有人趁他睡着偷走了?
他猛地坐起来,下意识低头去看双手紧抱的胸前——
还好,竹马还在!
吴节超顿时松了口气。棋盘丢了他并不觉得可惜。只要竹马还在就行了。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竹马,突然就想到——昨天那个女孩儿不知道还会不会来?
熟悉的街角,吴节超晃悠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小女孩,虽然在意料之中,却仍然难免有点失望。几个寻衅的乞儿也不知去向,只有几个老人在下棋。
吴节超平时闲得无聊的时候也会去凑热闹看人下棋,但一向看得似懂非懂,今天他只瞟了一眼,就觉得哪里不对——
执黑方的那一手“长”下得失策,应该用“小尖”才是出路。
果不其然,很快黑棋的左角就被逼至死地,眼看做不活了。吴节超脱口而出:“东六南十二。”
执黑棋的老者原本就无计可施,突然听人点拨,也就将棋子放在了东六南十二的位置。这一子落下,气象大开,原本没有活路的黑棋绝地逢生,而且还朝外扩张对中腹的白棋形成威胁。
执白棋的老人丢了大片失地,却不急不躁,两人又下了几手,这下吴节超看出来了,白棋的棋力明显高于黑棋,不一会儿黑棋又左右为难。吴节超还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:“西八南十。”
这下,执白棋的老人不高兴了,抬头慢悠悠地说:“观棋不语真君子。”
这一眼,却是让老者愣了一下,指点黑棋的竟然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,身上脏兮兮的,怀里揣着一只竹马。
商州棋童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。
开始只是在街头市井,爱下棋的人都说最近那个乞儿当真是神童,小小年纪棋力便敌得过下一辈子棋的人;后来官宦富贵人家的门庭里,便不时有打扮一新的吴节超出入。他虽然是小孩儿,但教人下棋拿人铜钱,已经不用去乞讨了。再后来,商州城最大的棋馆里,要与棋童对战得提前半个月预约。
吴节超住在棋馆专门给他准备的舒适的房间里,吃了很多比卤肉面更好的东西,当初那碗在他看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卤肉面,已经不值一提;他穿冬暖夏凉的蜀锦丝绸裤子,当初那条在他看来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胡服裤子,早已可有可无。
只有竹马……
吴节超摩挲着当初小女孩送给他的竹马,木制的马头已经有些旧了,但她的笑脸仍然新鲜。
她还在商州吗?她还会回来吗?这些期待在吴节超心头盘旋,久而久之,便朦胧坠入了少年梦里。
梦中云雾深处,小女孩的身影只一次回头,原野上所有的花都开了。
可惜,直到吴节超离开商州城,他都没有再见过她。
吴节超离开商州时,是他十二岁那年。
那年,城外的春草刚刚及袜,有一个温雅的少年到棋馆来,点名与他对局。棋馆的掌柜一开始不知道对方的身份,但对方在掌柜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,掌柜的脸色就变了,上了最好的君山银叶,恭恭敬敬将吴节超带到对方面前。
吴节超却有点漫不经心,他和谁下棋都一样。商州城还没有人赢过他,甚至连真正称得上的对手都不曾遇到过,所以他下棋大多数时候都很无聊,特别是遇上那些格外认真、每一手棋都想很久的人,他甚至会百无聊赖睡着。
这个少年风度很好,坐姿优美,他谦和有礼地让吴节超执白先行。
吴节超开始时还是和往常一样地下,到中局时,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落了下风。对方很强,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;对方的记忆力极好,行棋可以看到九步开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