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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9章
    马车驶出熙攘的街道,一路未停,辚辚之声径奔城门而去。
    *
    京郊城外。
    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也在往城门处赶。
    听得车厢内一阵阵的咳嗽,扶青松了松缰绳,“老爷,京城就快到了,咱们是否停下来歇会儿?”
    老爷流放时积了不少弊病,从甘州到京城的路不短,一路颠簸过来,不好再加重了他。
    车厢内坐着的男子已过不惑之年,两鬓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霜白,身材削瘦,穿的衣裳这两年总是要宽出一截。
    南边细细的雨这几年在他脸上添下不少褶皱,腰板依旧是直直地挺着,闻言摇头,“无妨,不差这一时半会儿。”
    天将晚,城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。
    眼下是初秋,非节非年,城门口在这个时辰已经没有多少进出的百姓。
    扶青看着停在前面那辆与周遭格外荒僻景色格外不融的华盖马车,皱眉道:“老爷,好像有人在等您。”
    老爷与小姐不同,照老爷的人缘,能特意等他回京的,十有十一是想找事。
    秦甫之撩开车帘,那头的人已经下了马车,一身月白弹墨鹤纹直裰穿在他身上,夕阳下显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斯文优雅的气质出来。
    乍眼看去,是个金相玉质的年轻人。
    两道视线一相遇,他颀长的身子便微微弯下,极为正式地行了一个晚辈礼。
    秦甫之远远看着这个年轻人,高鼻深目,五官英朗——
    他不认识。
    不过在这个时候,能来找自己的人,却也好猜。
    马车在城门外停下,对上迎到面前的青年男子,秦甫之颔首,“陆侍郎。”
    语气疏离,只有一点儿几近于无的客套。
    他并非居傲,而是这几日腰脊旧疾复发,行不了礼,却又惫于解释。
    陆迢识趣止步,依旧是谦恭的态度,“秦大人,下官奉圣意,特与您请教乌台案的详细事宜。”
    前年年初,秦甫之牵涉的那桩火器案由刑部推翻重判。
    因发现新的证据,且藉此找出了真正的罪魁,他的罪名也由贪污改成督办不力,由流放变为贬职,在甘州派了一年公务。
    月前因御史台另一御史贪污渎职,牵连众多,今上勃然大怒。重召秦甫之回京,暂任御史之职,彻查此案。
    此案便是乌台案。
    这桩案子能查者众,原是交给刑部在管,后来左弯右拐,七转八绕,倒落在了秦甫之身上。
    秦甫之点了点头,十分明显地看了眼渐落的秋阳,语气里多出一抹和煦,“此事急于今日一日否?”
    自然不急这一日。
    陆迢微笑,又作一揖,“秦大人初初回京,诸多琐事,是晚辈考虑不周,改日再登门叨扰。”
    秦甫之扶起他,露出一个和气的笑,话也多了几句,“让陆侍郎白走一趟,隔日下官自去刑部,有事届时商议即可。”
    进了城,扶青赞道:“陆侍郎的人品当真了得,为着这桩案子,都这会儿了都特意来接老爷您,没有一点架子。”
    车厢内没有回音。
    秦甫之面色早在放下车帘的时候沉了下去。
    他的面容像一杯浊水,方才那笑只是往沉在底下的泥沙里捞一把,混置出来的百般情绪杂陈的假笑。
    而静置过后浮出来的沉肃,才是原本该有的模样。
    陆迢当真是人品了得?
    秦甫之早就听闻过这位陆侍郎的名声,年少才高,深得圣眷,传言里此人还有一副难以接近的怪脾气。
    可今日一见,他谦而不卑,进退有度,与传闻中大不相同。
    更为奇怪的是,他一个正三品的刑部侍郎,对着自己一个暂领职位的有罪之臣以晚辈自称。
    非师非亲,他是自己哪门子的晚辈?
    秦甫之心内隐忧,却不愿言出。只怕一开口,那些他不敢想的事情就成了真,落在他宝贝了十几年的女儿身上。
    马车经过永昌坊时,放慢了速度。
    烧毁的御史府经过一番大力修葺,已经翻成了一座新宅,唯有围墙最底下那抹涂擦不去的焦黑,依稀能看出当年那场大火的踪迹。
    仰起头,还能看见秦霁院中那棵梅树伸出来的枝桠。
    扶青道:“老爷……”他想问是不是要下去看看,一开口却不由嗫嚅。
    他们已经三年没有回来,当初还是小姐想办法送他与少爷离开。一转眼,物非人非,原来的御史府,业已挂上了新门匾。
    扶青正要继续赶马,路上忽而窜出来一个矮瘦男子,后面跟着一个拿扫帚的胖妇人正追着他打。
    “杀千刀的孬种,交不起租,还在外边胡乱咧咧耍阴招。老娘非得弄死你这个畜牲不可。”
    那男人亦不甘示弱,围着马车,边躲边还嘴:“你这本就是一间阴宅,风水顶烂!这破宅子坏了我的生意我还没跟你这娘们算账呢!”
    胖妇人怒不可遏,一扫帚飞到他脸上,“好,你现在就把你那些赔钱家当提出去,我的宅子空着也不给你这种烂人住。”
    扶青提着缰绳,手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在看到她抬手指向原来的御史府时,面上一喜,即刻回身问道,“老爷,咱们还去驿馆么?”
    秦甫之拾着车帘的手微顿,摸向怀里的荷包,“去问一问,不超十两银子一个月,就赁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