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雪衣看他,跟看一只待宰的牲畜没有区别。
挨了二十几刀的二皇子从未呼痛,此时却长眉微蹙,眼中闪过了一丝百爪挠心般的痛色,双唇动了动,眼角骤然泛红,像被什么击中了心口,启唇欲言,半晌后,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原来这才是他第一次认识林雪衣,认识他的狠辣和心机。
想起太子曾警告他的那句话——看清脚下的路。
原来他脚下的路早已有了埋伏,他还浑然不觉。
“林公子……”简宁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,他失血太多,有气无力地问:“是否有什么……误会?二殿下与你,应当没有什么……深仇大怨吧……”
他俨然在状况外,刚刚林雪衣进来的时候,他还松了一口气,心想有救了,这回可累死他了。
“仙师大人还是那么风趣。”林雪衣轻轻瞥了他一眼,直起身,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。
那匕首二皇子认得,是西域贡品,他从父皇那儿求来的。
乌金刀刃,刀柄由深红色的琉璃玉石镶嵌而成,刀鞘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珠。
林雪衣用下巴蹭了蹭那颗宝珠,他人如其名,下巴白皙如雪,衬着宝珠的玉华艳彩,好似风起湖面时激起的一片潋滟水光,他俯视着二皇子,道:“殿下求我,兴许我会放了殿下。”
那还等什么?简宁暗自戳了戳二皇子,意思是现在求一下呢?万一有用呢?
他没有真实感,从小一起长大的林雪衣是太子的内应这件事,说出去谁信?满朝文武谁不知林家是二皇子党?谁不知林雪衣是二皇子的门客?
所以简宁的潜意识还认为林雪衣是在开玩笑,哪怕是带着五六十个刺客来把他和二皇子砍得只剩半条命,他仍然相信林雪衣不是太子的人。
二皇子没搭理简宁,他已经力竭,喘气儿都艰难,只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仰头靠在了屏风木架上,唇角扯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,“你不杀我,怎么跟我父皇交代?”
惨兮兮的二殿下语气照旧盛气凌人,说出的话却自损一千。
简宁僵住了,这是什么意思?
林雪衣原来不是太子的人,而是……皇帝的人?
简宁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,林雪衣为二皇子做了多少事,又在背地里害过太子多少次,十只手都数不过来……
还有那兵器枪械的事……皇帝岂不是早就知晓了?
简宁脑中轰的一声,好似炸开了一枚从未察觉的深水鱼雷,死前才恍然大悟,原来身侧早已危机四伏。
怪不得这次皇帝特意下旨让他和二皇子一起赈灾,特意让禁军跟从。杀二皇子是杀尽夺嫡之争的余波,杀仙师是杀民心,一举两得,何乐不为。
方才那些侍卫出招极有章法,他还奇怪呢,刺客竟然不是江湖人士是行伍出身么?
原是换了黑衣的禁军。
林雪衣闻言并不解释,歪了歪头,与二皇子四目相对,琥珀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不易察觉的怜悯,稍纵即逝,他闭上眼睛,扬起匕首,将刀锋狠狠插进了二皇子的胸膛。
二皇子干咳一声,口中的鲜血不断涌出,他拧着眉,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,胸前血流如注,他满手是血,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握住林雪衣的手腕,咬牙低声道:“帮我……与我母妃……告别……”
待二皇子力竭时,垂落的手指在林雪衣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,连着滴滴答答的残存余温的血滴,他那月白长袍染上了血迹斑驳,成为他浑身上下唯一的脏污之处。
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喜洁,没有立即擦拭手中的血污,好似在二皇子气绝的那一刻,他也在恍惚中明白,永远也洗不净这满身的血债了。
“二殿下……”简宁勉力扑过去,却只扑到了二皇子一抹衣角,他看到林雪衣的匕首深深扎进了二皇子的胸膛,深到密不可分,深到林雪衣好似把二皇子的心都挖了出来。
简宁怔在原地,难以置信地看着二皇子逐渐散开的拳头,依旧半睁着却失去了昔日光彩的凤眸,还有再无生息的胸膛……
“二殿下!”简宁瞳孔骤然缩小,紧跟着高声唤了好几声,二皇子还是毫无反应,简宁如坠冰窟,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。
二皇子就这么……没了?
空气一点点凝固,他的喘息在无尽的怀疑中渐渐缓慢、消散。
片刻之后,简宁强撑的理智终于全盘崩溃,他扶着屏风猛地呕出一口血,口鼻之间的血腥气一阵一阵涌来,即便那是他自己的血,也让他觉得恶心。
此前就中了迷药,头晕眼花,这会儿眼前好似拉下了一层黑色帘幕,他再也看不清事物,末了,几个人影闪过,把二皇子抬了出去,紧跟着,把他也抬了出去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,心脏也不再跳动。
这回身死之际,没有出现系统的声音,周遭混沌中绵长的宁静仿佛在提醒着他,没有再次穿越的机会了。
在最后几息时间里,他已经无力思索其他,眼前的走马灯闪过了自己的一生,有当小狗的时候,有伴着云澜舟长大的时候。
他活了三次,只有在宫中长大这次遇到了许多好人,云澜舟,八皇子,二皇子,还有德妃,青芽,以及景阳宫中许多和气的小内侍。
这一回最惊险,也最潇洒,他做上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护国仙师,站在万人崇敬的神坛上为民祈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