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初的那天,我在机场安检处和沈一亭告别。比起不舍,他似乎更加担心我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、语言不相通的城市受欺负。
我听到这话,白了一眼,和他说,我能受欺负的概率可太小了。
“最多就是在床上被你欺负。”我一本正经地补充。
沈一亭别开眼笑了,而后又凑近调戏道:“那我什么时候能去欺负你?”
“你想来就来啊。”我稳了稳头上的白色渔夫帽,往安检口走去,朝沈一亭挥手,故意用上矫揉造作的音调。
“我等你哦~”
这就是那段时间,面对面和沈一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了。
[328]
在a国音乐学院的生活有点让人难以适应,不过我很快凭借垃圾口语和助听器特色与外国友人打成一片。
没过多久,我收到史密斯教授的邀请,他说可以当我这一短暂学年的钢琴导师。
我对此感到惊喜,并且很快接受邀请,第二天就去综合大楼找到他。
彼时,史密斯教授正在上一堂本科生的钢琴课,我趁中途休息偷偷溜了进去,史密斯教授似乎没有认出我。
史密斯教授与我约定的时间是放课后的几分钟,但我闲着无聊没事干,没有提前打招呼,暗自拜访了上课的教授。
结果没几分钟,课堂进入自由展示环节,史密斯教授开始随机摇人,第三个就喊到了我。
“mian,”他朝我挥挥手,“come on.”
我指了指自己,吃惊地瞪大眼睛,没料到会突然被点名,不知道史密斯教授什么时候认出了我,我的穿着其实并不夸张。
这堂课的同学开始悄悄埋首讨论,各种低声的外国语言混杂一团,似乎对我这位陌生同学的出现感到十足的好奇。
别无他法,我硬着头皮上了,好在之前有过类似形式的训练。
我根据史密斯教授给出的要求,“lake,wind,spin”(湖,风,旋),来了段即兴演奏,获得史密斯教授赞赏的目光和台下同学们的掌声。
那节课过后,大学生们夹着课本陆陆续续离开,几分钟后,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和史密斯教授。
他站在讲台上收拾课件,关闭电脑和投影,我走过去用英语同他打招呼:“你好,史密斯教授。”
“噢,mian,很高兴见到你,”史密斯教授抬起头,慈祥的笑容充溢他脸颊,他用标准的英文说,“上一场中国的比赛,你令我印象深刻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笑了笑。
“yeah,也许你知道林英?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她是你的母亲。”
“对,是这样没错。”我有点吃惊,林英作为史密斯教授的十几年前的众多学生之一,我没想到他还会记得她。
史密斯教授也许是在比赛资料上看到我的信息,突然想起来了吧。
“她是我过去的学生,”史密斯教授下抿嘴唇,抬起眉头,额头被挤出一条条皱纹,“她很优秀,才华横溢。她是我见过的,对音乐非常有活力的钢琴家。我带她参加过很多比赛,她拥有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心理素质,每次都能为我带来惊喜。她和我说,‘perfect piano’会是她永远的追求。”
“之前,我和你母亲做过一个约定。你知道吗?”史密斯教授收起u盘,朝我勾起嘴角,往三角钢琴踱步而去,“如果她能一直热爱钢琴,无论何时回到这里,我都愿意带她继续深造。”
我的脚步跟随我的视线一同过去,“后来她回国了,她还有再回来过吗?”
“......”史密斯教授在钢琴边站定,他对上我的眼睛,缓缓摇了摇头,那里面细密的感情让我看不懂,是惋惜吗。
为什么要惋惜?
“读到第三学期时,她在一场比赛前找到我,告诉我‘i am pregnant(我怀孕了)’,毕业后会回国,”史密斯教授露出夸张的表情,“哦,天呐!鬼知道当时我听到这则消息时有多么讨厌那个男人。在她眼中,难道爱情比钢琴重要吗?我猜不是,她只是被那个男人鬼迷心窍了。”
未婚先孕?我爸真不是人啊。
“但我尊重她所有的决定,不过我希望她回国后也能好好继续钢琴事业。音乐不分国界,我永远欢迎她回来,”史密斯教授继续说,“她最后在a国参加的一次钢琴比赛,是她站上过最大的舞台,为此她准备了很多。但是......”
史密斯教授的声音渐渐低沉,他靠在钢琴边,叹出一口气,抬头看向我,“就是那次比赛,她出现了严重失误。这几乎断送了她的职业生涯。或许别人都会说,哦林英,那只是一次失误而已,继续站起来证明你自己。可我非常了解她。她不容许自己出现这种情况,陆续而来的非议几乎压垮了她。当人的名声越大,压在上面的舆论力量便有多可怖。甚至她都无法完成学业考核,就回国了。”
妈妈在我眼中,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,但一碰到有关钢琴的事就会十分严格。
她明明有着卓越的水平,却舍弃了她一直追寻的舞台——明明每次提到舞台,她眼里的光比任意时刻都要更甚。可她却甘于当一个机构的钢琴老师,顺带从小培养我学习钢琴。
我猜到也许是比赛,导致了她的消沉。
可那次比赛中,导致她产生失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?
林英如此一位骄傲的钢琴家,不容许自己在任何场所出现任何错误,哪怕只是甚微的一点。比起精神压力,我更觉得是身体问题引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