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知微抬头看他:“周叙,那天换做其他人,都会帮忙去找奶奶的。”
周叙摇了摇头,打湿的发梢和斑驳的霓虹涌荡在他脸上:“可那天,只有你。”
“还有你朋友,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的。”
这是程知微第一次听到周叙这样的声音,被雨水打湿的,压抑又难过的声音。
那时候,她只是简单粗暴的以为,周叙和她一样,把奶奶当作生命里唯一的支柱,所以才在奶奶的事情上,一定要这样认真且较真。
可时过境迁,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天晚上,和他一起淋过的那场大雨里,他有多黯淡。
……
两人到养老院时已经十一点半,夜晚的养老院被一种阴森的氛围笼罩,静谧中似乎隐藏着无形的紧张与不安。
养老公寓院子里的老树枝桠摇曳着,仿佛是夜风的低语,叶子在黑暗中轻轻摩挲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下雨天,难得还能看到月亮。月光苍白,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在老旧的建筑物上,长长的走廊和窗户投下深长的阴影。
程知微莫名打了个寒颤,她来过这里无数次,从未有过这种“心慌”的感觉。
她提前跟爷爷打了招呼,知道他还没睡,只是要怎么躲过张组长那一关,她苦思冥想。
然而,没想到今晚一楼大堂根本无人把守,一路畅通,整个养老院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这种静,第一次让程知微想到了生命的消失,那种万物消失后的静悄悄。
两人上了楼,走廊上灯光微弱,只勉强能照亮前方的几步路。墙壁上的照片和画作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,仿佛这些静静悬挂的面孔都在默默注视着每一个走过的人。
偶尔,响起一两声老人的咳嗽声或者呻吟声,打破了这份沉寂,又迅速被夜的深沉吞没。
“周叙,你闻到了吗?”程知微压低了声音问。
“有人在烧纸。”周叙显然也闻到了。
清明节早过了,且又是半夜三更,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烧纸钱?
程知微皱着眉,加快了脚步,往爷爷的房间走。
门推开,爷爷还没睡,架着眼镜正坐在躺椅上看书。
看到他们进来,爷爷不像往日一样欣喜大笑,反而是迟疑地看着他们,神情落寞、寂然。
“爷爷。”程知微朝他走近,在他身旁蹲下:“等久了吧?这是你点名要的老北京芝麻饼。”
程知微献宝一样,把芝麻饼从购物袋里拿了出来:“你想不想现在吃啊?不过不能吃多,今天太晚了,只能吃一小块。”
到这里,爷爷终于有了点笑容。
他看着程知微,点了点头:“好好好,就为了等你这口吃的,我假牙都没舍得摘。”
“难为你们这么晚还过来,外面还下着雨。”爷爷看向周叙:“周叙,你也坐。”
周叙落座,笑问:“爷爷,最近身体怎么样?”
“老样子。”爷爷指了指耳朵:“耳朵没那么好用了。”
程知微掰了一小块芝麻饼,递过去,“爷爷,今天大堂怎么没人守着?我本来还怕张组长又要教育我。”
爷爷吃了一口芝麻饼,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你还记得陈奶奶吗?”
自梳女,陈奶奶,那个总是远远坐在人群外,晒着阳光,打着盹,每回看到程知微比爷爷都开心。
程知微点头:“记得啊,陈奶奶每次见我,可开心了。”
“就是她。”爷爷缓缓道:“她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程知微问:“回家了?她侄子来接她回家了?”
陈奶奶终于可以回家了吗?
程知微喜从心来,以前可怜陈奶奶无儿无女,把钱财都给了侄子,到最后自己却成了累赘。
现在好了,陈奶奶再也不用羡慕爷爷了,她也可以回去和侄子一家团聚了。
半晌,爷爷摇了摇头:“不是,她今天下午,上厕所的时候,踩空了,摔了一跤。”
“当时就昏迷过去,找了医生来看,突发脑梗,人没了,去世了。”
程知微闻言,呆在原地,一种凄然的悲伤,一瞬间将她彻底笼罩,好半天没反应过来。
她转过头去看周叙,他也正好看向她。
所以方才走廊上他们闻到的那股味道,不是错觉,而是陈奶奶的家人正在烧纸?
“这太突然了。”程知微的声音轻飘飘的,想起陈奶奶在阳光里朝她笑的样子,心口发疼。
爷爷放下手中的芝麻饼,望着天花板的白炽灯,一双眼睛空洞的没有任何水光:“这个月,养老院走了三个了。”
一阵风吹过,窗帘被吹得轻轻摆动,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
程知微强忍着自己的情绪,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哄着爷爷,答应周末再过来,给他带新出的鸭屎香手打柠檬茶、还有撒着辣椒面的青芒果……
最后爷爷念叨着吃鸭屎的“好奇”躺在床上,程知微又默默陪了一会儿爷爷,正要起身走的时候,爷爷忽然一把牵住了她的手。
干瘦又干燥的掌心,只带着淡淡的温热,那点热,从手上烧到程知微心口,她眼泪快速翻涌。
但她忍住了眼底的情绪,只是转过头,笑着说:“爷爷,你好久没有牵我手了。”
爷爷紧紧攥住她的手,一双眼睛深深的望着她,半晌,他咧着嘴笑:“那以后你就牵爷爷的手,不要放开爷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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