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言辞恳切,似想要道得人潸然泪下。换了从前,慕汐一定会十分动容,可现下,她的心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。
慕汐不想和他绕着圈子在这打感情牌,便往前缩了下,想脱离他的怀抱,不想他捆得极紧,她竟半点亦动弹不得。
她唯有放弃,冷冷地转了话题:“隔壁不是有床么?你回去睡,我这儿太挤了。”
谁知裴行之却厚着脸皮道:“现下天寒,挤挤更暖和。”
慕汐闻言,正欲挣扎,身后的男人却携着一身倦怠、哀求似的道:“就让我在这睡一晚,好么?来了这里,我连着有一个多月不曾睡过好觉了,明儿还有一场大仗要打,我想养足精神,一举生擒兰佐,收复半榆关便也指日可待了。”
闻他此言,慕汐那原扯开他的手霎时垂了下来,理智告诉她,这不过是他的一派胡言,他要真的连着一个月不曾睡过好觉,此刻怕已连话都说不出半句了。
正这般想着,慕汐忽觉身后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,温热的气息打在背上,漾出了层层涟漪。
思及裴行之所说的话,也考虑到明日的大战,她终究没能狠下心将他推开。
翌日。
慕汐转醒时,身旁早已没了人,一摸软枕,冰凉感瞬间透过指腹涌上心间。
裴行之似乎离开许久了。
慕汐出去一问方知天还未亮时,裴行之便已率大军朝半榆关进发,留下的尽是些连起身都艰难的伤员,只略微带些伤的俱已随大军上前线作战。
慕汐满眼望去,只感觉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军营,哀嚎声此起彼伏,躺在担架上的将士有断手的、有断脚的、有断耳的、有被戳瞎了眼睛的,甚至有被炮火毁了半边脸的。
慕汐瞧着这一片血腥,又思及当日在兰州战场上看到的满地横尸,心下忽沉。
战争不过是争权者们夺利的工具,可受伤的却是这些平民子弟。一如裴行之所言,他们亦是父亲、丈夫、儿子,既断了手脚,往后从军中退出,又该以何为生?人数这般多,难道朝廷还能保他们一世无忧?
人性凉薄,当你再无用处,没有人会记得你曾经浴血的付出。
“慕大夫,这边有需要止血上药的。”正思量间,有将士过来喊了一声,慕汐霎时回神,忙应声儿过去。
从裴行之离开,她忙了有三日。
霞色覆了满天,慕汐已是累得腰酸背痛,眼见再无人需要帮忙,她捶了捶背,打了盆水回去洗漱。
慕汐原以为裴行之此番必定十分顺利。
不想她正要入睡之际,外头忽地一阵吵闹,快速又急促的脚步声从隔壁的营帐里传来。
管砚那焦急的声音旋即响起:“杨大夫,你快些。”
“是,是。”
有人小跑起来。
杨大夫是随军的三位大夫中医术最好、资历最高的。
慕汐懒得关心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,听了一阵,隔壁似乎再无动静后,她蒙头躺下便要睡去。
不想恰在此时,管砚那裹挟着万争焦急的声音在帘外传了进来:“娘娘,您可睡下了?”
还未等她回答,管砚哽咽地继而道:“殿下在生擒元谌时不慎被他所伤,剑上有毒。如今殿下命在旦夕,随军的三位大夫皆无计可施,您医术精湛,可否去瞧瞧?”
忽闻此言,慕汐神色微变,在一刹间惊坐起身。她忙穿上鞋,披好衣衫,一面扬声回:“我立刻过去。”
夜色寒凉,苍穹之上,星光暗淡,连月光亦隐云层里不见一丝银纱。
慕汐提着药匣子随管砚进去时,正见三位大夫面色惊惶且凝重地垂首跪在一旁,她抬眼瞧去,榻上之人脸色发青,双唇微紫,显然中毒颇深。
也是,从半榆关回到摇芙,若论平日的脚程,起码得两日的时间,而今不到半日管砚便带裴行之赶回了。
中途亦不知跑死了几匹马。
慕汐侧首朝管砚道:“让他们全出去,我看诊需要安静。”
管砚挥挥手,帐里的众人转瞬便退了出去,只剩他一人。
慕汐抬眼望向他,“还有你,也出去。”
管砚微蹙,并不言语。
瞧出了他的迟疑和担忧,慕汐凉凉一笑,道:“连杨大夫都毫无办法,你以为我还有亲自动手杀他的必要么?”
管砚闻言,面色一红,当即讪讪地退了出去。
见周遭再无人,慕汐脸色一凝,忙上前替裴行之诊过脉后,又瞧了瞧他的眼珠和唇舌。
不多时,便有了判断。
他中的应当是北喀什一种特制的毒,名为“送魂”。
凡是中了送魂之人,一日之内若寻不到解药,必定魂归黄泉。且送魂有一特点,纵有解药,亦事先必定要辅以银针将毒素逼出,两者相结合,才可将毒全解。否则纵有其中一样,也难保性命。
奈何天底下,能用银针解毒的医师少之又少,当日的魏大夫倒是其中的高手,幸而那时她在魏大夫看诊时偷学了些。
她此前在魏大夫的库房有看过相关记载,当日闲着无聊,便配了好几种毒的解药,被裴行之从半榆关逮回淮州时,她又恰好把装了解药的药匣子给带上,如今这药匣子正好放在她手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