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上的章大叔早已瞧见前方的人,陡然一见她身上穿的衣裳,一时只觉熟悉,再定定一瞧,这不正是那日淮州王殿下要抓回去的侧妃娘娘么?
他心下一咯噔,当日那肃穆又可怖的场面在霎那闯入脑海,他一时心惊胆战,然不知为何,勒着缰绳的手却缓缓停下。
马儿在眼前停下,慕汐一脸欣喜地望向章大叔,温声笑道:“章大叔,您可还记得我?”
马车上的人面色惊惶,并不敢直视她,只立时扭头从马车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扔给她,低低地道:“我知道你要什么,这里的东西是你当日留在坐垫下的缝隙里的,如今还你。你还是快些离了这里吧!现下城内城外虽撤了不少人,然每日仍有黑铁骑往返消俞江。”
他这话音方落,立时便要扬鞭驱使马儿离了此处。
握着那一包裹,听到这么一番话,慕汐顿然红了眼眶,忙道:“章大叔,谢谢您。”
章大叔闻言,微顿,仍是忍不住问:“你这般大胆地当场拦我,便不怕我将你打晕了,送往王府领赏么?”
他突发此言,慕汐微怔,半秒后旋即笑了,“我信您,您是个好人。况且一个人有没有邪念,眼睛是骗不了人的。”
第083章 孰是非,故人面
闻得她这话, 章大叔慌忙扬鞭驱离此地,若是再晚几秒,他眸里的泪定要滑落脸颊。
若换了从前的他, 她只怕没这般幸运。
年轻时他落草为寇,蹉跎半生, 才悔过自新回到老母亲身边尽孝。
从未有人说过,他是一个好人。
眼瞧着章大叔渐渐行远, 慕汐打开包裹,却见里头除了文碟和路引外, 竟还有八两碎银。
一时间, 她不由得再次红了眼眶。
来不及伤感,慕汐忙收拾好包裹从小道徒步离开淮州。若要去云舟,她须得从郴曲出发, 登舟去周阳,再从周阳坐马车去到边城琅州, 出了琅州, 便是塞北云舟了。
而郴曲便是当日她要去半榆关时所经之地, 只是去郴曲去, 她仍想回一趟越州。
纵是芰荷如何说,她仍想着回去瞧一眼阿妩。否则,她这一世也不能心安。
慕汐靠着那三个馒头一连徒步了一天一夜, 路上见着有卖蓑衣的小摊,便从里头买了个垂纱斗笠,好遮盖住面容。若不然,她真怕一路过去, 被人记住了真容,转而禀与裴行之。
这个机会是阿妩和芰荷为她费尽心思, 亦是她赌上性命得来的,她不得不慎之又慎。
此时已是霞光满天,浮夷轩内却是一片沉闷压抑。
周伯亲自把熬好的安神汤药端来偏殿,管砚接过,正欲拿进去,周伯忙掩低了声音问:“大人,娘娘之事,不知可要发丧?”
管砚敛眉瞧了眼里头,见无甚动静,正欲转首回他,不想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门前。
两人被唬了一跳,忙垂首,恭声道:“殿下。”
微风拂起落在男人鬓边的银发,自在鼍龙腹中见到那一截衣衫,他已有七日不得好眠。
裴行之面色憔悴,眼底乌青,闻得周伯那话,他只寒声道:“发什么丧?不必发丧,她既要跳,本王便权当没这个人。把浮夷轩封起来,没有本王的令,谁也不许到这儿来。”
裴行之这般说,令不了解他性情的人听了,自是以为他恨极了慕汐,因而既不愿发丧,一连她住过的浮夷轩也要封起来。然管砚却明白,他正正是因为放不下,才会这样逃避,以为只要不发丧,那一切都还如往日般。
周伯闻言,讷讷问:“把浮夷轩封了,那殿下想住哪儿?”
“沉霜馆。”
浮夷轩位于府里的东南角,而沉霜馆却恰恰处于西北方向,两者正正是反方向,相隔极远。
管砚和周伯听了他这话,心中顿时了然。
顿了顿,裴行之朝管砚道:“你去准备一下,我们明日进京。”
管砚微怔,且未反应过来,“进京?”
裴行之淡声解释:“前段时日,陛下传来消息,十万大军已集结,不日便要向昌炎进军,收复西川。还有,章湄江之事想必容江也能应付得过来,你修书一封让郁舟回来支援。”
“是,”管砚霎时回神,望了他一眼,不觉关切道,“您的身子?”
他可连着七日也不曾好眠了。
裴行之面色淡淡,“本王无碍,歇一晚便好。”
管砚不觉在心内腹诽了声:歇一晚?你能睡得着么?
他正思量间,裴行之却端起安神汤一饮而尽,一面抬脚往外头去,一面道:“本王去沉霜馆睡一晚,你们且都下去吧!”
两人面面相觑,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。
慕汐在路上赶了三日的路,直到彻底离了裴行之的地界,她方请了辆马车往越州赶。可连着赶路着实累,她只好进城歇了一日脚,吃饱肚子才换了辆马车继续上路,又赶了近四日,才到越州城郊外。
现下她虽顶着“林漾”的身份,然当日芰荷对她千叮咛万嘱咐,令她莫要回去,慕汐也不知里头是何情形,因而并不敢贸然进城。
越州城外并无多少人烟,车夫原要顺道载她进城,为免车夫生疑,慕汐忙扯出个理由婉言谢绝: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。只是前儿我家亲戚捎信来时,说是身子不爽,我恰好得知这附近的山上有种草药可治她那病,因而我还得上山一趟,我届时采完药再进城也不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