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故发生得如此快。
老张被下了病危通知书。
谢欺花不得不提前返程。
她赶到病房里的时候,老高和他老婆已经在了。老张是从武汉转院到北京接受治疗的。他在这边没什么亲人,所以病房里人很少。有一个说是他的小姨妈,和谢欺花在走廊里碰见了。
她开口就问:“我侄出这么大的事,他媳妇怎么没在病床跟前照顾?”
谢欺花不想搭理,奈何对方又谩骂了几句乡话,把蕙芝姐贬得一文不值。
“老张他离婚了都。”
谢欺花不耐地回答。
对方愣了愣:“啊…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……那就算是前妻也不能……”
离婚是前年的事,只要和他有交集的人怎么会不知道?谢欺花冷蔑一哂。
她反而恼羞成怒:“你什么眼神!”
“你认识我吗?”谢欺花环着臂问。
老张姨妈不答话,谢欺花却说:“我知道你,老张和我说过你,这几年找他借了不少钱吧?平时不见你去老张家坐坐,临到这时候了才来,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了吧,你又找他赖账?”
她被揭了老底,气急败坏地骂:
“和你个臭婊子有关系吗?!”
人做亏心事,生气的往往是自己。她脸色红得像酱猪肝,抬起巴掌对谢欺花。只是,还没挥下,就在中途被截断了。那只青筋明晰的手从谢欺花的耳边擦过,直直扼住那姨妈的手腕。
“阿姨,脾气太臭了吧。”
李平玺把姐姐往怀里护。
谢欺花回头一看,只看到平玺身上鲜亮的彩色,那是少年人才会搭配的,橙黄色的夹克,喷漆和涂鸦附着其上。他一手抱住她的腰,一手架住对她的威胁,像柔韧的幕布包裹住她。
年轻的。
骑士。
平玺随手一甩,将这阿姨撇至一旁。这时候老高也从病房出来了,他立刻赶走了这个人,随后来察看谢欺花:“你没事吧?别管老张那个鬼亲戚,我们昨天晚上才把她轰走了一次。”
“没事。”谢欺花蹙着冷眉,刚下飞机她还晕乎乎的,“这人什么情况?她每天都来?真来找老张赊账的?”
“不止。”老高的老婆压低声量,“她还说什么儿子要结婚,来找老张借钱,这不是掏人家的棺材本么?”
谢欺花气得想追上去给她飞踢:
“老张都这样了,还是人吗她!”
这时,她才发现平玺搂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。她转身看他,却被少年再次揽进胸膛,他的心跳是急促而有力。
他抱怨:“姐,刚才都吓死我了。”
谢欺花抬手,摸着平玺棕褐的卷发。
她问:“你是什么时候来的?”
平玺说:“刚到,还没进去。”
“老张在里面?”谢欺花又问老高。
“刚打了止痛针,情况不是很好。”
进了病房,看到形同枯槁的老张。
谢欺花满腔的怒火,都变成无力。
她不是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,但,有征兆的死亡是第一次。和意外事故不一样,这种深知无法改变什么的煎熬感,更让人痛苦难抑。时间的战线被拉长了,每个落点都是小刀在凌迟。
钝刃持续给予疼痛,水滴而石穿。
直到最后才发现,已经这么深了。
人和人之间的羁绊。
原来不是凉薄可以。
轻易逃避的。
谢欺花静静地坐在床头,而平玺的眼眶早已经红了。他年纪还太小,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。上一次身边的人离开,还是十岁的夏天,他和哥哥的天塌下来了。他不愿体会任何人离去。
平玺不敢看病床上的叔叔,他下意识去找姐姐,索取她的怀抱。谢欺花眼看刚才还替她出头的弟弟又缩回她怀里,心里也是无奈。她拍着他宽阔的背,眼神落在老张青灰凹陷的脸上。
“医生有说还剩……”
“估计就这几天了。”
谢欺花不说话了。
肩上有潮湿的汽。
过了一会儿,平玺稍微平复了心绪。
谢欺花:“你哥有说什么时候到?”
“他刚下班,马上来。”
“你去医院门口接他。”
平玺祈求:“姐,你不一起去么?”
“不了。还有,这几天我住酒店。”
“哥在这边有房产的……”
“不住。”她干脆利落的。
出了医院,两人就分道扬镳。
平玺终于忍不住问:“姐,你和哥真的要闹到那种地步么?要不就……”
“别管我,你管好自己的事。”
“不行,我会管你和哥哥的。”
“哼。”谢欺花说,“你管得了谁?家里最小的是你,谁会服你的管?”
“那我也要管你。”平玺没有气馁,反而拉住她的手,眼神坚定如闪星。
“咱们是一个家,少了谁都不行。”
“……小屁孩。”话虽这么说,谢欺花还是让他腻歪地牵了一会儿。
“行了,先走了啊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谢欺花确实在病房里见到了李尽蓝,但她没有刻意去避。老张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,也压在身边所有人的心头。她无暇去顾及其他,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去帮助。